一九八三年八月十日

美帆右腿內側有一片外形像蛇的紅色胎記，據說她出生的時候就有了，因此，她從小到大都無法在別人面前游泳。母親早苗說：「等妳長大一點，我們就去動手術，把這個噁心的疤痕去除，妳再忍耐一下。」國小五年級的春天動完手術後，美帆也從來沒有和別人一起在戶外游過泳。因為早苗不喜歡女兒在外人面前穿泳裝，這次她的理由是「難得妳的皮膚這麼白，太陽一曬就曬黑了。」

其實，美帆根本不想消除大腿上的胎記。

失去和生母之間唯一的維繫令她難過不已，但年幼的她不敢對母親這麼說。早苗視美帆如己出，即使弟弟正也出生後，這種態度仍然沒有改變。

手術當天晚上，美帆痛得無法入睡，母親一整晚都陪在她身旁。黎明時分，她才昏昏睡去，醒來時發現已經日上三竿了。

母親探頭看著她。

「早安。」

當她們視線交會時，早苗向她打招呼。

「早安。」

美帆回答後，停頓了一下，她想確認一件重要的事。

「媽媽，妳什麼時候來的？」

她不經意地問道。

「才剛到。昨晚痛不痛？睡得好嗎？」

「嗯，一點都不痛，我睡得很熟。」

美帆回答後，將目光從美麗母親放心的笑容上移開。

她閉上眼睛，在心中低吟。

──媽媽，謝謝妳。

那天真是熱壞了，熱得讓人無能為力。夏天炎炎烈日照在完全沒有任何遮蔽物的河岸，熱辣辣的陽光讓河面的水不斷蒸發。美帆他們到的時候，沒有一絲的風，周圍彌漫著一股悶熱的水味。

「片瀨櫻花園」的孩子爭先恐後地脫下襯衫、長褲和裙子，只剩下裡面的泳衣，紛紛跳入河水中，激起的水花和水聲令暑氣稍微消退了幾分，但也涼爽了短暫的片刻而已。

片瀨櫻花園有將近一百五十名兒童和學生，適逢盂蘭盆節，大部分小孩子都跟著大人返鄉探親，只有三、四十個人來河邊戲水。年齡從三、四歲的幼童到高中生不等，幼童和高中生的人數不多，大部分都是小學生，或是和美帆年紀相仿的國中生。

指導員哥哥、姊姊也接二連三跳入河中，在照顧小孩子的同時，享受著帶著涼意的河水。很難得的是，父親俊彥也穿著海灘褲，陪著正也一起下水。

只有美帆獨自坐在河岸的大石頭上，眺望著人們發出歡聲笑語的愉快身影。

前一天晚上，美帆對早苗說，反正不能下水游泳，所以不想參加。當時正在賣力練舞，準備半個月後將參加每年一度發表會的母親立刻表示反對：

「妳不要整天悶在家裡看書，偶爾也出去吹吹風吧。」

甚至還故意挑逗女兒：

「妳可以穿上次新買的洋裝去。」

白底上印著紫色繡球花圖案的無袖洋裝是美帆在博多的百貨公司精挑細選了好幾個小時的心愛衣服。早苗似乎看透了女兒內心的猶豫，拿出心愛的陽傘給她。美帆之前就一直希望有機會用一次那把鑲著蕾絲的白色陽傘。

「妳穿那件洋裝，再配這把陽傘，在河裡游泳的那些人一定會看著妳出了神，根本顧不得游泳了。」

正是這句話，讓美帆決定跟父親他們一起去片瀨川。

片瀨川是貫穿片瀨市中央的一級河川，源頭位在遙遠的英彥山。雖然經過市區流域的水流很平靜，但穿過市區，進入山區後，水流頓時變得十分湍急。片瀨川別名為龍神川，夏季是垂釣香魚的勝地。其實香魚逆流而上的溪流稱為本片瀨，是片瀨川的主流。支流的新片瀨在距離市區一個小時車程的地方建造了一個水壩，形成一個水壩湖，攔住了河流的去路。

美帆他們前往的是南片瀨水壩所在的新片瀨，水壩湖周圍建造了露營村，湖的上游成為小孩子戲水的最佳去處。

事情發生在那天下午。

小孩子們在露營村吃完園方準備的便當，換好衣服後，大部分都去採集昆蟲或是在淺灘抓魚，或是由露營場人員帶領去健行觀察大自然，只有差不多十個人左右又換上泳衣回到河裡。小三的正也跟著其他高年級兒童和國中生再度開始游泳。

直到下午，終於吹起了風，陽光也柔和下來，美帆和其他人坐在長滿青草的河岸，感受著涼爽的河風。

─ 本文摘自白石一文《心中鑲著龍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