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維莉
我們匆匆地前往機場準備Check-in,搭機回台,一路上已因連續的臨檢耽誤不少時間,所以義工們迅速地下著行李,希望避免機場苦力趁機揩油。我則坐在箱型車內,抱著錢袋與當地專職司機核算最後一次的車資:加總公里數,乘上每公里二十二盧比,扣除油錢及押金,然後收下收據。
終於,兩年的義工服務,就要畫上句點了。
當地的專職員工離情依依,幾個大男人不捨之情全寫在臉上,嘴裡不斷說著:「謝謝你們為斯里蘭卡所做的一切。」
我抬起頭,想起當初迎接我的,也是這特有的熱帶夜景:明亮的星、燠熱的風,以及令人嚮往的特殊風情。如今,彷彿這兩年不曾走過,我仍是那個懷抱熱忱,踏上未知旅途的初生之犢。飛機起飛的同時,回望著機場的景緻,以及黑亮絲綢般的夜空,儘管是神智最渴睡的清晨兩點,心裡卻很清楚地知道,此情此景,不知何時會再見了。
回家
每次踏上台灣的土地,總有一種「回到地球」的感觸。在那個資訊不發達,通訊不方便的彼方,我們常常像外星人一樣,不知道最熱門的頭條新聞,觀看電視節目則是滿腹問號:「這些人是誰啊?」午夜夢迴,偶爾轉醒,常要稍加思考,才會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更神奇的,當在台灣打開蓮蓬頭洗澡,強力的水柱飽足地冲
灑全身的那一剎那,彷彿聽到全身的細胞都因喜悅而嘆息著,此刻不禁也反問自己:凡夫俗子還是貪好感官的享受啊!
斯里蘭卡的炙熱,很多人都可以想像,殊不知在兩年裡,我們無時無刻為了要供應生活用水及飲用水的問題大傷腦筋。對我來說,其他生活的適應調整都是小事,但水是最基本、要滿足的需求。
還寄住在孤兒院的時候,曾照嵩師兄就因受不了浴室水量超小(比小指還細的水流),心疼義工在忙了一天後,全身汗臭,還不能好好「沖」個澡,而自費掏腰包買了一匹半的馬達(就是1.5馬力啦),安裝於浴室進水口處,希望加強水壓,讓工作人員淋浴更方便。沒想到當地的供水量根本不夠,一加壓的結果,是浴室有水,其他地方一滴水都沒有了;更令人無奈的,是抽水馬桶的水管與水箱,根本沒有承受過如此強大的衝勁,馬達電源一打開加壓,水箱就瞬間爆裂啦!至於飲用水問題,曾師兄從台灣帶來濾水器,加裝在廚房,讓義工們天天有乾淨的水喝,解決我們需要買水的問題。
簡單的幸福,得來並不易
當還在機場的接駁車上時,婆婆便問我晚餐想吃什麼,我不加思索地回答:「火鍋!」
我最熱愛的食物,久違了!將滿滿的大白菜(不要再吃高麗菜了和紅蘿蔔了吧!)、菇類、筍及各類當季盛產的綠菜葉中,加上白嫩的豆腐豆皮、蒟蒻;面對咕嘟咕嘟的湯鍋,一邊燙紅了嘴,一邊還是奮力將食物不斷放入嘴裡。熱氣奔騰中,我看見了卑微的自己,竟然因為一鍋熱食滿足了口腹以及思鄉的心情,就認為人生再也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
此刻我的幸福,是因為可以安安穩穩的,好整以暇的,在不汗流浹背的情況下,像兔子般享受我喜愛的蔬菜。我也想起博學慈愛的廖文衡師兄,初到斯里蘭卡時,看過我們平日吃的伙食後,然後趁著到可倫坡洽公之際,自費請義工們到飯店附設的日本料理餐廳,為我們打打牙祭。那餐米飯的香甜滋味,令我永生難忘。
自己頓時覺得這些看似簡單的事物,在台灣隨手可得的享受,曾幾何時在斯里蘭卡竟會成為幸福的來源。每一次的沐浴,都舒暢的令人深深感恩;每一種簡單的食材,令人飽足滿足而更懂珍惜。萬物自然是一如往昔的,改變的一定是我。
在當地,有時實在燥熱不堪、食慾不佳時,腦海中常幻想的是脆甜白皙的芭樂,鼻尖彷彿還可以聞到切開時所散發的清香。而胃不舒服的時候,只想吃一個粉中帶脆的香蘋果,再來一碗豆腐蘿蔔湯。兩年的異鄉生活,給了我修心的機會與試煉。物慾的享受自然而然降到最低,體認到有也好、沒有也很好。雖然會想芭樂,但嘴裡吃著的香蕉滋味也很棒的!
兩年的學習與獲得
兩年的服務時間,無不戰戰兢兢踏出每一步。考慮層面要盡量寬廣,政策措施務必實際、有效益;帶領義工的時候要學習恩威並濟;無論對待災民、貧民,只有無盡地關懷和付出……。
當然也會有憤怒、無奈的情緒,所以在爭執或動氣的夜晚,檢討自己究竟是好面子?還是我執作祟?變成睡前最沉重的功課。但是不好好面對自己,想清楚,這樣的情緒會持續到明天早上。
這兩年來,工作累不累?很累!辛不辛苦?超乎想像的辛苦!委不委屈?唉!常常是尊嚴擺一邊,苦吞腹內,以求成全大局。困難和挫折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毫不留情。但是最辛苦的,是和自己的對話,是承認自己的懊悔和粗心。
還好龍天護法很慈悲,總在緊要關頭派出貴人相助。從創始人前副秘書長謝水庸師兄、楊黃玉淑副會長,以及法行會潘文中醫師,這幾位從安心站的草創期就鼎力相助的人。尤其是潘文中醫師,是義診團長青樹,從不缺席、從不埋怨;有時我這個現場總指揮都偷溜去喝水、喘氣,他老人家仍硬撐著已直不起來的腰繼續看病。而一旁攝影、記錄的義診團常駐義工顏炯彬師兄,是不曾缺席的攝影師。
法鼓山台灣總部一直全力支持的總幹事、阿慎、伶伶、奕伶、嘉成等專職人員,總是不分日夜的關懷我們,渾然忘了有時差這回事(辦公室九點上班,蘭卡才六點半)。不過她們只要到蘭卡,一定會帶月餅給我們解饞。當然當我有公務要打電話回台灣,也很放心不必看時間,無論如何吳慎一定還在辦公室加班!兩人常在午夜時分互相催對方快去睡覺,卻又不斷互丟出公務要拜託對方去做。現在回想起來,沒有了辛苦,竟然只剩有趣、溫馨,以及一種惺惺相惜的溫暖。我感覺每一位都像千處祈求千處應的慈顏菩薩。
曾經許多人問我,兩年的服務如何堅持下去?曾經在服務即將結束前的數個月,一連串的困境,在在地阻礙了工作的進行,我已經努力,無計可施,感到孤立無援。第一次幾乎萌生退意,但不難過,也許我一離開,現有的死結即可鬆動,重建工程大可繼續。母親時時訓誡我:「功勞不必在我,功德成就大眾,回歸佛陀。」我願意配合因緣,隨時轉彎退下。
今日也許是因為我的智慧不足,導致團隊面臨困境,義工們無奈地陸續返台。就在此時,吳宜燁師姊率團到斯里蘭卡關懷,親自處理幾件我自認棘手的事,師姊氣定神閒,三兩下就處理好了,瞬時僵局明朗化,令人讚歎!也因為吳師姊長年的鼓勵、打氣、關懷,讓我得以圓滿兩年的服務。
從一開始的義工,如昭雯、世美、緯君及秀昭、尚端,到清淵、黛伶與曉貞,到後來培訓的當地專職,人人有專長,也人人有個性,可是團隊的歡笑、爭執以及工作效率,絕對是我所見過最棒的團隊。非常感謝一路走來,有大家相助相持,所有的人都因我們的正信、正念、正行,化身成協助我們的菩薩。
兩年的點點滴滴,非一言兩語可道盡。感謝、知恩、珍惜、謙卑、寬容,是我在這段期間所感受的,也是我還一直在繼續學習的。佛法鼓勵大眾追尋善知識,但是遇到善知識後該如何呢?司馬中原在〈五千年的信〉中提到:「世上任何知識,如果不能和生命揉融為一體,發揮活用的能力,它都不算是真正的人生學問。」
我有幸得到這個機會,以最真切的方式,親身經過試煉而後覓得善知識。〈普門品〉:「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說法。」所以今後,遇到任何的磨難,都將視為是我應修習的功課,畢竟寫完功課,才能畢業啊!如果這是度化我的最佳法門,就出招吧!我隨時Ready!
後記
如今的我已返回職場,在南台灣擔任社會工作者,繼續從事福利服務的工作,每一天,也就是每一天;這兩年,也是就兩年,沒有不同。無論時間、空間轉換,身心非常自在,沒有任何調適的問題。我想,我的人生學分,應該在這兩年間有Pass吧!感恩「培訓」我的搖籃,祝福你!我的朋友──斯里蘭卡!不要灰心!堅持下去,離苦得樂的一天,一定會到來!
(小啟:本專欄連載結束。)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8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