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上的教育觀點之四
老師,你有沒有買壹週刊?
文/貝爾傑 國小教師
上星期五的某節下課時間,班上的一位學生,又慶,興沖沖的跑到我的辦公桌前大聲對我問:「老師,你有沒有去買《壹週刊》?」
是那本由香港富商黎智英來台創辦,誓言要複製香港狗仔隊精神,用嚴密監控偷拍的手法,挖掘名人私生活或者公眾人物密辛的《壹週刊》嗎?我搖搖頭笑著說沒有。他開始跟我敘述他家的誰誰誰好不容易買到一本剛出爐的週刊,裡面有很多很多好精彩的內容,他還十分大方的說:「老師,我明天拿來借你看,裡面有某某人的八卦,還有拍到某某人的照片,很好看喔!」
我聽了聽,笑了笑,問他說:「你真的覺得那麼好看啊?到底是為什麼呢?」他眼球骨碌骨碌往上轉了一圈,停頓了一下,對我說:「因為可以看到很多我不知道的事,還有一些有名人的八卦啊!……」
「不過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喔!」我回答道。不過我想其實他也說不清楚,這個問題甚至連一些大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們可能也跟其他的一些人一樣,半夜到24小時便利商店去買明天喝的牛奶的時候,順便拿了一本剛出爐的八卦雜誌,付了帳,夾在腋下,然後提著牛奶回家,興致勃勃的翻了這本雜誌,過幾天也就忘記曾經看過什麼?然後將過期的紙張連同廢紙賣給收破爛的或者資源回收車。
這就是媒體熱,難道沒有聽過那句安迪渥荷(Andy
Warhol)的名言:「在媒體時代,每個人都會成名15分鐘。」而每一個話題有都只有幾天的壽命,在轉瞬間席捲全城,人人口耳相傳,然後悄悄落幕,大部分事件就像是未曾發生過一樣。
不久前在看新聞的時候,看到一則剛成年的青少年持刀砍殺同儕的事件。我印象相當深刻的是,當攝影機的畫面帶到警局裡面,那名青年面無表情的任攝影機清晰的拍出他的臉龐,當新聞記者拿著麥克風對他問:「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手法殺害對方」的時候,那個背對著鏡頭的男孩子簡潔的回了一句:「我看電影學的……」
而更加著名的事件發生在一九九九年四月的美國,科羅拉多州投頓市可倫班高中發生了一起震撼全球的槍擊案:兩個學生持槍闖進他們的校園,進行瘋狂的屠殺。在五個小時的僵持之中,殺死了12個學生、1個老師、他們自己、更重傷了23個人。他們的好友接受訪問時說:「他們並不是出於憤怒或者仇恨,他們只想活在當下,好像進入遊戲程式之中……」這兩個青少年熱中美國暴力文化,每天都要玩上當時全球知名(台灣也風靡過好一段時間)的電玩「毀滅公爵」。
看到了嗎?其實孩子們從媒體裡學到的不比學校、父母教得少。
他們會從電視卡通「神劍闖江湖」的劇情裡學到公平、正義,同時從那裡學到用暴力解決事情的技巧。
他們會從《TVBS無線夜報》裡面看到紛雜難解的政治亂象,每天上演的誰人被殺、誰人意外、誰人被砂石車輾斃的人世無常。
他們會從八點檔連續劇《情深深雨濛濛》裡培養以後談戀愛時用的價值觀以及語彙,譬如說怎麼樣才叫愛,愛怎麼表達,或者如何對付感情裡的第三者……等到哪一天他們真的戀愛了,他們的劇情可能會一樣肥皂,可對白可不會比電視劇裡的說得差。
他們也會從電影《古惑仔》裡學得弱肉強食的概念,包括用刀的技巧以及鬥毆的那股狠勁。
他們更會從電玩《戰慄時空》裡鍛鍊射擊的技巧,然後在潛移默化之中視生命為草芥。
媒體運作下產生的內容(Content)可不全是有理想並且符合良知的價值,大多時候大部分的媒體遵行的商業機制、資本主義下的思考邏輯,真的和該有的理想相距甚遙。媒體的掌握者大多是以獲取最大利益為信仰的生意人,而這樣的理念領導下的媒體從業人員,在製作內容的過程中,當然多以如何達成最大利益為主要考量。
於是,你會看見《TVBS無線夜報》的主播張雅琴,一天又一天的以血腥的煽情社會新聞,譬如說逆倫性侵害、砍人事件、青少年飆車鬥毆,作為每天的火線頭條。你會看見《飛龍在天》因為抓住閱聽大眾胃口而將劇情持續灑狗血,完結篇一延再延,開始歹戲拖棚,導致廣告賺翻,觀眾在眼球隨螢幕人物起舞之中同時被催眠。你會看見《古惑仔》一直拍到十多集,砍死人的數目一集比一集更多,折磨人的場景更加殘忍,編劇精心設計。你會看見人人爭看《壹週刊》裡更聳動、受害者更加畸零、被誇大、被惡意揭穿的八卦內容。
於是,那些根植於人性深處,最挑動人「慾望」的畫面,更血腥、更迷信、更講究不勞而獲、更多裸露、更速成、更煽情的內容不斷出現在媒體上。反正看得人多,廣告商肯猛砸錢,電視台當然樂意製作。
而這樣符合市場機制的媒體,大概也就只能生產出通俗到極點的台灣文化了吧!那樣用「尊重大眾喜好」,甚至被冠上「以民欲為依歸」、「不扮高深,只求傳真」、「人民有知的權利」等等糖衣,其實骨子裡勢利膚淺而媚俗。
然而這些畫面也出現在兒童的眼中。包括我那位六年級、尚稱天真(說不清為什麼喜歡看壹週刊,懂得分享(還吃好倒相報,想借我一覽)的可愛學生。
我們大概可以想像這樣的媒體,
會製造出怎麼樣的下一代。
這一個世代的兒童必須面對更加光怪陸離的未來。如同上一代不可抵擋的被這一代的新鮮事兒弄得瞠目結舌一樣。我當然也不是一個天真而激進的運動份子,認為只要你在這邊喊一喊,就可以抵擋這一切。而我也已過了浪漫的年紀。我也會跟很多人一樣,攤開兩手,引用聖經傳道書「太陽底下並無新鮮事」,這樣一句話來對自己說不用搞得太緊張,現在發生的,過去也曾經發生過,而未來也會依著今天的路子運行。畢竟這樣的文化遞嬗,也是一種進步,會創造出新的社會習慣,堆積出屬於下個時代的繁華。
只是當我看見許多熱情的家長,關心教育的人士,一次一次的用行動、政治操作、遊行、報紙投書的方法去督促教育改革,去督促教師進行專業提升、督促教材轉變、督促教育品質改造……卻忘記了那些從社會四面八方,每個你沒有察覺的幽暗螢光幕、電腦複雜網路、星象專家、報紙、新聞八卦週刊、電玩遊戲裡滲透進那些小蘿蔔頭腦裡的資訊內容,有多少是經過「專家」精心選擇,要讓你愛看,要你沈迷,如張雅琴選擇你喜歡看的新聞、《壹週刊》編輯選擇你愛的八卦、而電玩導演選擇殺手血肉噴濺的畫面;而你,又為自己以及自己的孩子選擇了多少?
我相信《壹週刊》對還太單純的又慶不會是一個太重要的事件。他只是偶然不自覺的被捲進一股大家都在討論的熱潮之中,像蛋塔、HELLO
KITTY的熱潮一樣,很快會消褪。而重要的是,他能否從這股由媒體、商業機制、人云亦云所共同導演出的庸俗文化漩渦中看清楚自己的方向?
又有多少人能夠?
編按:本文原刊於《人本教育札記》14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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