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父親寫給老師的em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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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日與母「爸」會
◎林煥文
陳老師：
昨天我去參加偉明學校的「學校日」，「學校日」就是「學校行政主管報告」加上各班的「親師座談會」，據說目的在促進親師合作，但請恕我市儈，我覺得也很像企業對投資人說明公司業務的股東大會。
古時候（就是我小時候），這叫「母姊會」，「母姊會」三字頗堪玩味，意思是，爸爸一定沒有空，媽媽也可能沒有空，所以母和姊分別擔任第一和第二順位的代理人。但是，依我昨天所觀察，媽媽雖然遠多於爸爸，本質上它已經不是從前的「母姊會」了，應該改稱為「母爸會」。這是什麼意思呢？意思是，媽媽非常關心小孩的功課，願意排除萬難來參加，如果媽媽沒有空來，會指定爸爸代替出席，有些媽媽甚至「牽著」爸爸一起來參加。這當然是說笑話啦，不過我說這笑話，不是無的放矢，而是針對一位媽媽之有感而發。
那位媽媽的兒子和偉明同班，我親眼見到她在全體的座談會上慷慨發言，又在班級個別的座談會上慷慨發言，兩次「慷慨」給我的印象恰好是「吝嗇」，談的不外乎如何讓小孩在考試中勝利成功。平心而論，這位媽媽也算好學深思了，她參加各種親職講習，思考如何使小孩心甘情願的在她所設計的軌道上運行，打小孩之前還給小孩兩次機會（用她的話說，第一次叫忘記，第二次叫疏忽，第三次叫明知故犯），同時提醒校方多辦各種比賽，以便小孩累積獎狀，以後申請高中時可以證明自己多才多藝。我之不喜歡這樣的媽媽，很可能是一種偏見，因為這位媽媽太像偉明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媽媽啦，她雖然出於善意，但是實在是「小」義凜然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半個世紀前，日本作家太宰治發表小說「家庭之幸福」，他在小說結尾中戲謔的說：「我得到一個可怕的結論，那就是：家庭之幸福乃萬惡之本。」每回重讀這篇小說，我都會哈哈大笑，太宰治講的就是那種只掃自家前門雪，不管別家瓦上霜的中產菁英。
班級的座談會上，我終於見到久仰的林老師，林老師教國文已經十幾年了，看得出是位謙謙君子。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這年頭，好像姓林的謙謙君子特別多。林老師和學生的關係似乎也不錯，我們在台下座談時，那些被請來幫忙簽到的學生沒事可幹，竟興致勃勃的上講台，在黑板上畫起漫畫來，師生雙方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一個小孩畫了一隻戴著眼鏡的紅鶴，牽出一個箭頭，註明那就是林老師，令人莞爾，因為林老師長得瘦瘦高高的，頭上半禿，還真有點像紅鶴。不過，林老師也有缺點，那就是欠缺吸引小孩的演藝天份，聽他講解他的教學計劃，我常得努力不要胡思亂想而我的努力常常失敗。林老師苦惱的說：「這個班的小孩都很乖，但是上課太安靜了，都不發問；我常說，上課一定要發問，不要怕，你發問我會加分，你不發問我反而要扣分。」我望著林老師苦惱的表情，不知如何回答。
很多人認為，好老師應該要活潑幽默，但是你要處女座的人怎麼去模仿射手座呢（最近我們部門的小女生有教無類，教了我這老頭子不少星座常識）？依我之見，所謂活潑幽默是針對過去的枯燥乏味所說的，只要相信填鴨惡補是錯的，其餘依本性去發揮即可。只要真心關愛學生，再錯也錯不到哪裡去。這麼一想，我便想到在電視上見到的那些「活潑幽默」的補習名師，我每次見到他們的笑臉，就懷疑自己是待乳的嬰兒，同時覺得這些名師說東道西之間，完全不發表自己的價值觀，完全沒有個性，就某個角度來說，實在是相當不苟言笑。我也想起我念國中的時候，遇到過一位頗有演藝天份的老師，可惜他習慣將他的天份用在對學生冷嘲熱諷上，常弄得當事人在哄堂大笑中羞愧不已。
班級座談會中，林老師徵求家長擔任班級家長代表，那位不停慷慨發言的媽媽忽然安靜下來了，林老師客氣的詢問她的意願，她猛搖手說：「不行不行，我沒有時間，我先生也沒有時間。」而我，因為心中對她有偏見，覺得有些罪惡感，便舉手自告奮勇。我說完，林老師如釋重負的不停搓手，其他人本來低頭仔細檢查桌面的木紋，現在也都笑嘻嘻的抬起頭來。林老師說：「林先生，訓導處會另外通知你代表開會的時間。」我順勢接腔說了一些場面話，大意是我要替全班服務，不是只替我兒子偉明一人服務，因為「家庭之幸福乃萬惡之本」。哈，最後那句我想說，但是沒說出來啦。
走出學校時，風雨交加，我的雨傘被吹翻，一朵香菇成了一枝荷花，從頭頂到腳底都濕了。趕回家中，告訴偉明我對他們林老師印象不錯，他說：「他對大人都嘛是笑嘻嘻，對小孩就兇巴巴，你被騙了啦。」我姑妄聽之，不置可否。今天當選了班級家長代表，以後說不定還要當委員或會長，以後多得是跟學校打交道的機會，不急著現在下定論。
林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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