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你曾數次暫時離開緩慢時光構築的人世，千萬倍加速地經歷著另外一個現實。你說，短暫休克的那幾秒，你真切地在另一個時空存在。然你每每復返，不論去過幾次接復返。你說：我此間的命仍未方休。有人在等我。那天你指著電視裡那個植物女人：她已經走了。虛弱如縷地沉默地放棄了這方的呼吸。因，這方無人期待著她的復返無視於她的痛，因，這方期待的不是她的生命，他們早一步放棄了她，他們要的是新鮮芬芳的新生，做為他們等待的勝果。「他們背叛且虛偽著」，你嚴厲地扔下我無法讓世人明白的指控。我看著你疼惜地哭了起來。

你極愛著肉貼著肉，皺褶吸納著皺褶的契合溫暖驚嘆。肉肉相吸的同時你才能從內裡不停無私地貢著真水。一碰到膠膜所有的水迅速縮乾，一滴不剩，從裡到外佈滿密密麻麻的痛疹。男人起先以為你真具勇敢，後來才知道你的身體僅能自然。自然的性使你的身體背叛「自然」。

有一次她提到另一個女孩兒流掉黑點娃兒之後，把他不知道還是她用塑膠袋包好冰在冰箱的冷凍庫好一陣子。朋友去探視她就從冷凍庫裡珍貴拿出冰凍黑點娃兒，介紹給朋友說這是她的寶寶。她說，她絕對是瘋了。那個黑點娃兒怎麼能說是寶寶。寶寶最最少都該有個頭，就算沒有頭也會有身體。我笑了笑想著她誇張之餘倒還不忘記照顧弱勢族群。我說了一句你心腸最好，她莫名其妙我牛頭不對馬嘴。

你當然也不認為那個黑點娃兒稱做寶寶。不過，你知道很多書上都寫著，即使黑點一天也都有靈魂，不要了一天黑點他還是她就會固執地走在你這一生的前面後面頭頂或者肩膀有時輕輕扯著你的左右手。不知道你自己的靈魂到底有沒有的你都會在心底唸到這些段落時同時默裡轉一圈八方禱祈願你安息。

她跟我說，如果下輩子她再投胎做人，她要做男人。男人不受身體內裡徹心通肺的苦。那些苦，男人永生永世都理解不到一分。我說，我不想做男人，下輩子做了男人今生我所理解到的十分女人苦全都忘，身體能銘刻靈魂的記憶痛楚只能在今生，下一世再全部來過一遍，我甘願換來疼惜女人苦的這十分。她說：我沒有你勇敢。

你的勇敢是從羞恥到連自尊都沒有的暗裡爬過來的。那樣的羞恥幾幾乎讓你的身體拒絕所有的肉體，憎恨自己一吋一毫到不要的地步，沒有人知道你曾經那樣深惡痛絕著性。不因為感覺污穢感覺不潔或者來自性的種種負面，性對你從來不具負面。你痛絕著性乃因為你背叛自然的性所帶來的果而被社會從裡到外挖出來又塞回去嚴懲著你的歡愉的那種暴力。你明白世人泰半不會同情著你的遭遇，那是道德承認並重重蓋以許可秘密印記的暴力。但你要控訴：那是暴力。因你的身體背叛了自然自然會由自然來還諸於你。代價，不是由你們，一群與你不相干的人們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