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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檻 每天三點鐘一到她便跨出門檻。 於是,她跨出門檻,毫不遲疑,在下午三點。 不過,只有晴天。 她穿過下午三點零二分安靜的巷弄。腳步非常精準。 如果,路上沒有出現一隻咪仔,使她停下腳步輕柔對話;如果,沒有出現牆角磚縫新冒的綠芽,令她貼近凝視端詳;如果,沒有出現一台不適切擠出轉角的汽車,使她綿羊般乖靜地貼緊壁角,待它緩慢駛過;如果沒有出現,麵攤老闆娘恰好下午沒啥客人,喚她坐下端予她一碗新煮滾滾的貢丸湯,燙嘴吹氣喝完;如果沒有穿越馬路川流不息的車霸──如果沒有這一切,那麼她會準時在三點十分出現在市政府前的涼椅座前,與已經杵著柺杖端坐衣著整齊的幾位老先生點頭致意,坐下,在自己尋常慣坐的位子上,拿起早晨一顆未吃完的水煎包,一口一口啃著。 路過的行人通常不太注意他們。彷彿他們跟那晴天出現的涼椅座是一樣的物體。而他們,也不會干擾路過的行人們。只是,靜靜的坐著,等待晴天下午的時光流過。 偶爾,會出現一個新的老人,但他們也不會因此而熱絡地交談起來。頂多,先是點頭致意,後來才會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 時間還多;或者,橫豎也沒有剩下多少時間。過分的交際,成為一種不必要。 五點半鐘一到,她便起身。沿著原路回家。 如果起身的那一秒,她的視線沒有追隨天邊開始往西移動的細緻光線斑斕;如果穿過馬路沒有跟錯一個看來極像是,那時也應正往回家路上的女兒的女孩兒;如果沒有遇到正要去操場散步的鄰居牽著那隻大狗親吻玩耍;如果沒有忘記她已經住在女兒家而不是隔著幾個巷兒子的住處,正想按下電鈴突然想起自己沒有跨過門檻不算回家──如果沒有這一切,那麼,五點四十五分,她應該正好跨過門檻,對著正在廚房準備晚飯的幫傭大聲地喊:我回來了! 然後,坐下,在自己尋常慣坐的那個客廳的位子上,盯著電視,並且開始等待隔天晴天下午的散步。 (原刊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二ΟΟ一年十月五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