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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道德習作本 殉情 說好數到十,他們就一起往下跳。 你知道,通常,殉情三秒是不周全的準備時間。 他們,需要多一點。 於是,他們手牽手,底下是深淵萬丈,崖邊淒風慘惻。 他們不怕,他們情意堅定,任誰也沒有辦法改變的決定。 於是,他們手牽手,指嵌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她以極度優美的九十度角墜落,在他眼前迅速轉成與崖平行的一百八十度,然後成為一個頓號,直墜消失。 他忘了自己應該緊隨在後。不能怪他,真的。他真是被鎮住了──被死亡以大鶴之姿凌空飛舞,加速,失速,消失在無盡之中的完美鎮攝。甚至,有點後悔沒有拍下這無可比擬的軌跡。 沒有。整個大自然,沒有因為祭祀了這個生鮮的肉體,發出一點點一絲絲飽咯聲。沒有。 靜。悄。跟他們原來佇立的時候一樣。 指節,原本還留著的嵌熱餘溫,在他看著她失速的那一刻也跟失溫。 他轉身,眼前重複播放著無懈可擊的一跳。 數年之後,這一段落的記憶已經有點故障。甚至,他的小女娃某次小手嵌著他的大手佇立在同樣的山頭,面對著底下的深淵眼前無盡的穹蒼,不知所以地開始數:一,二,三,四,五,六 的時候,他也僅是心底一寒,扯扯她的手讓她閉嘴。 她噘著嘴抬頭盯著他,「daddy,數到十,我們一起跳,好嗎?」
轉角 他們在這個城市的轉角相遇。 轉角是不規則的趨近九十度,有點稜厲。轉身稍不慎容易被切割成片。 他們都很習慣這種轉角,城裡處處都是,所以稍稍偏離軌道十五度──不太費力的角度。 為了避免俗濫的情節,他們不是以那種急切魯莽的腳步行進,所以不相撞。而是有禮貌且尷尬的相互停下,她的視線恰好停在他的領節──有一點點點鬆弛,應該是剛離開辦公室。 而他,則停在她細緻的髮線,沒有過分的染,一點點亂,可能剛經過前方的辦公大樓,甚至可能是那裡的辦事員。 他們稍稍後退,禮讓出適當的迴圈,微微致意笑,然後各自轉角。經過彼此的同時將容貌印在眼前,期待下一次的會面。 沒有下一次了。 她住在城的南方,每天定時搭公車到北城工作;他住在城東,辦公室就在附近。 那天她到城東參加一個單身派對,唯一也是最後的一次;而他,則因為不尋常的加班稍稍晚離開辦公室。 命盤顯示,下一次的相遇可能在下一輩子。可是下一輩子他們不一定都能夠轉世為人。
學習 小孩子撿到一隻手錶。很新,還在跑。 他把手錶戴在右手上,寫字的時候刮著它。沙,沙沙,沙。 看著電視陪他作功課的母親不太專心地更正他,手錶應該要戴在左邊。 「為什麼?」小孩問。 「這樣比較方便。」母親比較專心的回答。 「為什麼要方便?」小孩又問。 母親聳聳肩,從電視上轉頭與他的視線相接一秒,又轉回頭。 「方便有什麼不好?」母親漫不經心的回答。 停了兩秒。小孩也聳聳肩,默默的把手錶換到左手邊。 後來小孩子一直到死,一輩子都很順利。 (文/莎孚 原刊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二ΟΟ一年十月二十九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