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餅乾(四) 作者:Migi
這個早晨天氣格外的好,前幾日的陰霾不落痕跡,也瑜起個一大早,
理了院子近幾個月僅以自來水管敷衍的花木,花盆植物落葉不歸根的,
而是落入頂好超市的大塑膠袋中,以待回歸於有機無機不分的垃圾
廠。植物有情,即使遭冷落,仍以熱情回饋,這個時候應該綻開的
玫瑰、百合與九重葛,如期依約地含苞或是盛放。也瑜無法擁吻株
株異種生命以示感念,轉身離去開庭院時,嘴角的一抹笑與眼尾一
瞇,漾著滿足。
在楊乃文「那天」的嗓音下,橡木餐桌上兩個鑲了藍格子彩色寬邊
的大盤中,躺著幾塊煎餅,原料是水、蛋與中筋麵粉。加拿大楓糖、
德國咖啡、光泉牛奶是這張桌面上不可或缺的元素。這樣的構圖,
除了音樂是楊乃文最新的作品外,最後一次出現是兩年前也瑜生日
的那個清晨,那天配得樂曲也是楊乃文,歌名不同,星星堆滿天。
「唱歌的女生是誰啊?」陳以謙問也瑜。
「楊乃文的星星堆滿天。好聽嗎?」
「蠻有特色的,可是我不喜歡。」
「那我去換掉。」
「如果妳喜歡,沒什麼必要換掉。」
「嗯。」
兩年前,也瑜沒換掉音樂,因為以謙總希望也瑜是個擁有自我意識、
獨立、不把所有的焦點全放在丈夫身上的那種女人。
一樣是楊乃文的歌,搭配以謙最喜歡的早餐組合,加上雅緻的天候做
襯底。雖然沒有也瑜習慣的粥類早餐,但最起碼在以謙起床前,也
瑜可以佯裝一切沒發生過,以幸福的姿態準備早餐,隨著楊乃文低哼。
以謙一如以往,在上班不遲到的時間邊界倏然起床,梳洗完畢著裝
準備出門。他看了也瑜一眼,覺得她今天格外美麗與溫柔,視線延伸
看到橡木桌上的早點,愣了愣。
「我去上班了。」陳行謙的表情不是很自然地與也瑜對話。
「要不要吃點早點再走?」也瑜給以謙一個讓人難以拒絕的笑。
「不了,來不及!要趕去開會。」
「嗯。」也瑜仍然微笑著點頭。
陳以謙放開已握住門的手,轉身對也瑜說︰「幫我把煎餅包起來好了,
我帶到公司吃。」
好久沒有的眼神交會,有些餘溫的互動,以謙看到也瑜眼中的柔情與愧
對,他心軟了,有了想要擁吻她的衝動。但是他無法忘卻那天的畫面...
距離那天已經有快兩年了,以謙沒辦法從那件事情的陰影中走出。他和也瑜
從沒談過這件事情,他無法與自己心愛的妻子面對面地,談論自己親身參
與的外遇事件。可是他也沒有辦法裝作不知道那件事,這兩年他只好讓工
作自然變得更加忙碌,也瑜應該和那個男人沒有什麼瓜葛了才是,但無法
改變什麼了。這兩年,即使兩人仍住在一個屋簷下,彼此有默契地刻意迴
避,即使每天以謙仍穿著也瑜整燙過的襯衫出門,甚至有時連聲再見也沒
說,就這麼離開家門。
他接過也瑜遞給他的早餐,手些微地碰觸,莫名的磁場改變,兩人都愣了
幾秒,也瑜的手好冰...。以謙心想著該要原諒也瑜了,就算她有出軌事實,
也不見得自己全然沒有錯,更何況這兩年也瑜贖罪式地對待自己。只是,
他一時想不出要怎麼開始...
以謙帶著自己做的早點上班,也瑜看著對座桌上的空盤,獨自吃完了屬於
自己的這份早餐,覺得幸福。
吃完早餐已經十點了,也瑜換了件牛仔褲,端詳著自己還算不錯的身材,
套了件粉紅色的高領毛衣。L想看看也瑜這次的耶誕廣告設計完稿,她們
相約在Starbuck,好讓L能在也瑜的作品送交廣告公司前,能夠先做個評論。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妳完整的作品,展現了頹圮末日中的節慶生命力,
不落俗套,我喜歡。」L猛飲一口她的卡布其諾,唇上沾著咖 啡泡沫沒
有拭去,有些孩子氣。
「還有呢?」也瑜的笑很迷人。
「我不得不承認,妳認識我的靈魂,那是我吧?」那是一種到達終點
的語氣,朱鈴鈴指著立在彎月上的六翼精靈。
「嗯。」
「可惜,妳不能當我的Seraph,妳的生命也能有點缺憾就好,為什麼
要那麼完美呢?唉~」她拿著也瑜的作品忽而放遠、忽而又貼近臉
凝視。「其他人是誰?」
「妳是站在月亮上的拋出甩竿的妖精,企圖勾釣能與妳震動頻率相同
的星。妳在遠處的繁星中尋索,始終不見默默承接妳的彎月。Seraph
沒在畫面上出現,因為她存在於你心裡,或是說是不存在的一顆星宿
也行。」
「我注意到了,那個妖精沒有性別!」朱鈴鈴用手柔情地撫摸著。「妳
畫出了我們。」
「妳注意到妳穩穩地在踩那道彎月上嗎?他以剛好的弧度支撐著妳。」
「我注意到了,謝謝妳的提醒。妳是指阿邦吧?」L避談阿邦,躲過月亮。
「這些房子很有特色,溫馨又有趣味,沒有矯情的裝飾。」
「餅乾房子代表幸福,那是我先生,或是我的幸福。妳可以擁有其中一棟,
如果妳願意定下來的話。」
「妳家的Kafka也跳到紙上了啊?」
「嗯,汪汪。」也瑜學自己狗兒Kafka的叫了兩聲。
「抱著禮物的男孩呢?」
「是我囉!看起來很幸福吧?」也瑜給L一個誇張的幸福表情。
「同意。那聖誕老人是誰?」
「呵,妳不認識才是,我從未提過他。她是送完禮物就走的男人。聖誕老人
只存在於耶誕節,耶誕過後,仍然存在的只是房子和月光。」
「妳要我珍惜月亮,我知道,妳很少那麼堅持地一再提及同一件事,我放在
心上了。」
「多年來他虧欠妳,妳又何嘗不虧欠他呢?我覺得妳先生認識妳的靈魂,是
妳不認識他的,妳從來沒有努力過。」
「雪橇也有意義吧?」
「雪橇和鹿是指男人的事業與成就。聖誕老人沒有雪橇與使命,只不過是個
垂老的胖男人而已。」
「妳今天有點不同,很少那麼直接表達妳的感受。」
「嗯。」
「這才像妳,我知道妳要說什麼,我會仔細想想的。聖誕老人是你的Seraph?」
「不是不想告訴妳,而是不知該如何啟齒!沒有畫紙,我不知該怎麼傾訴。不過
確知的是,他不是我的Seraph,我不愛他,他也從沒說愛我。在妳眼裡,他是
俗人一個,妳應該不會想知道的。」
「姑娘!嘴巴是做什麼的?」
「那是我最佩服妳的地方,你善加利用。」
「唔!妳今天真的不同喔,想要告訴我些什麼罷?吸口氣就可以開始囉!妳看我
對妳掏心掏肺的,連背著我的家庭與事業在網路上與Seraph產生同性情誼這麼
隱密的事,都對妳坦白。此刻我才發現我對妳所知少得可憐,我們是朋友,我
竟...」L竟說不下去,凝視也瑜的眼神變得深沈。
「不行,我得先去交稿!來不及嚕。這盒餅乾我做的餅乾送給妳。」
「那後天下午好了,到我工作室,我給妳一天整理一下妳的思緒,我已迫不亟待。」
「嗯。」也瑜笑著點頭說嗯,開始收拾桌上散落的幸福。
「姑娘,妳的笑好完美喔,我會永遠記住的。」
也瑜回了L更燦爛的笑,收拾好作品資料,趕赴廣告公司。廣告公司與業主對於也瑜這
次的作品給了很高的評價,果真沒有辜負今年冬天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也瑜到頂好買了些菜,今天打算做晚餐,不管以謙是否回家吃晚飯,自己突然有了在家
吃飯的渴望。因為那間溫暖的屋子就是以謙,她要回家當幸福的小男孩。
刺耳的煞車聲與一個力道不小的撞擊,驚醒了也瑜的心不在焉。沒錯!是個車禍,驚惶的女
孩駕駛,眼光定在沒有倒下的也瑜身上,一切凝結了大概五秒鐘罷。
「我沒事!妳不要怕。」儘管她也不知道到底怎麼了,也瑜仍冷靜地說著。
「真的?」女孩駕駛睜大著眼,一付難以置信卻又鬆了口氣的表情。
女孩駕駛幫著也瑜拾起掉在地上的菜們,不斷仔細觀察也瑜。
「真的沒事嗎?我都感受到撞擊了呢?要不要我送妳去醫院檢查一下?」
「我真的很好!我要趕回家做菜。」
「那我送妳回家吧!」
在好心的駕駛女孩護送下,也瑜回到家裡,女孩離開。
也瑜打算換件衣服,著手準備今晚的溫馨晚餐。也瑜脫下粉紅色套頭毛衣,隨手摺了衣服,衣
服胸前刺眼的一片血跡驅使著也瑜走向鏡前,她在流鼻血!兩個鼻孔同時,鼻血咕嚕咕嚕地留
著。
也瑜隨手按下音響CD按鍵,是楊乃文。隨後拿起電話,撥了以謙的行動電話號碼。也瑜
好久沒打電話給他了,當陳行謙手機發出了屬於也瑜的音樂鈴聲,以謙正在和部屬開會。
「以謙,是我。」是也瑜,沒錯。
「什麼事?」這種溫柔的語調好久沒從陳以謙喉間發出了。
「我剛剛發生了個車禍。」一貫的語氣,沒有驚惶。
「妳在哪裡?有沒有去醫院?」陳以謙感覺到不妙,畢竟夫妻五年,她很少在他上班
時間打攪他。
「我在家裡,因為剛撞到時我並沒有感到不適,所以沒去醫院。」
「現在怎麼樣?」
「我在流鼻血,我猜應該是內出血,所以可能有點嚴重了。」
「妳有沒有叫救護車?」以謙邊和也瑜說話,轉身跟大家宣佈。「對不起,家裡臨時有事,
會議取消。」
「我忘了,我只想先打給你...」也瑜只想跟行謙說說話,沒想到去醫院的事。
「Amy,麻煩幫我叫部救護車,我太太出車禍在家,我現在開車回家...。」以謙邊交代,
邊走向自己的車。
「也瑜!妳還好嗎?」
「嗯,我聽到你在交代事情,你總能沈著應付一切。」
「妳躺在床上不要動好不好?頭墊高。」
「好。」
「也瑜,不要想太多,我仍是很關心妳的。」
「嗯。原諒我好嗎?」
「我也有錯。」
「我愛你,只愛你。」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
「我也愛妳啊,也瑜。妳知道嗎?」
「我曾經懷疑過,但我後來知道了。你如果不愛我,怎麼會在發現我犯了那麼大錯
後,還願意與我同住一個屋簷下。」也瑜笑了,但是她的笑聲中明顯可以讓以謙
感到她身體難以支撐。「不要追究肇事的駕駛,車禍是我的錯,不要連累一個可
愛的女孩,不要找她、別讓她知道我過世,那會讓她這輩子都有陰影的。」
「妳總是那麼為人著想...。這幾年,我疏忽妳了,我一直要求妳獨立自主,妳做得
夠多了。妳做得越完美,我要求越多,我只能透過要求妳來掩飾自己未盡的責任。
」
「嗯。」
「妳現在會覺得哪裡疼痛或不適嗎?」
「我覺得很好,身體上心靈上都得到救贖,我喜歡這樣的收鞘...。老天還是眷顧我
的,沒有讓我面對太多的難堪,我犯錯卻躲過了審判。」
「也瑜,我想要個孩子,妳說好不好?」以謙真摯地要求著也瑜,他期待著也瑜輕柔
略帶撒嬌地回答聲好。「也瑜!!!回答我!!!」
也瑜再也沒有回話,音響中傳來也瑜播放的楊乃文Silence專輯,狂撲而來的孤寂感,
迴盪在陳以謙的CEFIRO鐵殼裡。
陳以謙到達家中時,救護車已在他家門口,也瑜正被搬上救護車,陳以謙衝進救護車
中,緊握住也瑜的手,也瑜的手是冰冷的。也瑜身上連著盡人事的管子、罩子,她已
經斷氣了,醫護人員坐在一旁連人事也不盡了。以謙撥開也瑜臉上的氧氣罩,也瑜面
帶微笑,以謙的淚落在也瑜臉上,他回她一笑。
陳以謙原諒了也瑜,所有的記憶只剩她的好。陳以謙的家人常感嘆失去了一個難得的
好媳婦,她曾犯下的過錯在人間沒有留下任何記錄。五年後,陳以謙再婚,對方是個
不錯的女孩,五年裡陳以謙全力在事業上衝刺的累積,讓他可以對家庭付出平等的關
懷,結婚第二年,陳以謙當了爸爸。因為也瑜,他知道幸福與愛情是需要經營的。
卡夫卡卡從兩年前的那晚之後就再也沒有接到也瑜的電話,有時他會想到也瑜的聲音
與細緻的身軀,但就像他曾經在網路上所經歷過的故事一樣,所有的刻骨銘心慢慢地
都變模糊。他是信守承諾的,他沒有嘗試去打聽她,因為他相信沒有也瑜的消息便是
好消息,他從來沒有想要破壞屬於也瑜的幸福。無須負責的網路感情依舊是那個人生
活中的點綴,他在他的事業上找到了依歸。
那年聖誕,一家百貨公司以也瑜遺留的一系列的設計,把平凡的人間百貨包裝得
幸福洋溢。小朋友只要到舞台上的麥克風前唱一首聖誕歌曲,便可以得到一系列十張
的耶誕老人書簽。
如果還有遺憾,就是L在自己工作室吃著餅乾等著也瑜,始終沒有聽到也瑜親口說出自己
的故事。 (完)
有人讀過James Joyce的作品嗎?
有人讀過James Joyce的作品嗎?老實說我是頭一次讀James Joyce的作品,但常聽到朋友提起James Joyce是屬於現代意識流派,對於人性的刻劃特別擅長,讀Eveline之後感覺就更強烈了。小說中的Eveline從小的出生背景就和家庭暴力有關,父親的脾氣也相當不好,她把這些不愉快的童年都寄託於未來,古銅膚色的水手恰好成Eveline的出口,以為這個男孩子會帶她離開這些不愉快的童年經驗,但Eveline卻沒有檢視自己,是否真心喜歡那個水手。
到了離別時分,Eveline才驚覺自己並不愛水手,也捨不得家人。
這樣的作品很容易聯想到「逃婚」,至少都是在這後一刻,經過某些情緒的催化,恍然清醒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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