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的「觀光醫療」？

誰要的「觀光醫療」？

文/鄭雅文(台大健康政策與管理所副教授)

遠赴其他國家就醫的現象存在已久。在過去，許多落後國家的民眾受限於國內醫療技術或醫療品質不佳，而必須遠赴其他國家就醫。但近十幾年來，國際間興起一股國外就醫的風氣。許多跨國公司紛紛成立，業務內容涵括醫療、美容、觀光旅遊、保險、仲介等服務。台灣政府所謂的「國際醫療」事實上應正名為或「觀光醫療」或「醫療旅遊」（medical tourism）。這個現象是近年來越來越受到關注的國際性公衛議題。

根據研究，選擇海外就醫的病人主要以美、英兩國的民眾為主。美國人赴海外就醫的主因是國內醫療費用過高，而且有越來越多的中產階層民眾無力購買健保；英國民眾則是就醫等候時間過長。

另一方面，大規模發展「觀光醫療」的國家則包括印度、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韓國、墨西哥、哥斯大黎加、古巴、斯里蘭卡、尼泊爾、西班牙等國。以觀光醫療相當興盛的泰國為例，不少醫院以五星飯店規模接待國外顧客，除了醫療，也提供按摩抒壓、休閒旅遊等行程。近年來中國政府也積極推動觀光醫療，並以中醫、規範相對鬆散的幹細胞治療以及便宜的人力，競爭全球市場大餅。這些國家的特質是貧富差距大、醫事人員技術佳，但人力薪資便宜。為了招攬來自西方國家的國際病人，這些國家也競相爭取國際認證（如JCI；全名為Joint Commission International），以滿足國外病人關切的醫療品質需求。

台灣要不要推動「觀光醫療」呢？前衛生署署長楊志良日前在聯合報發表文章支持「觀光醫療」（5/7），他的論點包括如下：（1）台灣「民間爛頭寸淹腳目，只苦於沒有能獲利的良好投資標的」；（2）台灣醫事人力供過於求，造成就業困難，薪資無法提升，若不發展「國際醫療」，這些人將遠赴國外尋求發展；（3）台灣醫療服務物美價廉。他認為台灣的「國際醫療」應以人工關節置換、心導管支架、白內障、癌症以及醫療美容、健檢為主，並支持在「自由經濟示範區」中設置「國際醫療專區」，也贊成引進外籍醫師。他並指出，「國際醫療」增加的人力設備，可在國家遇到重大災難時加以調度，作為緊急醫療人力…。

上述論述令人困惑。若要留任優質的醫事人力，不是應首先檢討造就台灣血汗醫院的成因為何？若是醫療院所資金充裕，為何無法投入在改善醫事人員的薪資與勞動狀況，而要尋求獲利高的投資標的？以重症手術、醫美、健檢為業務主軸的醫事人力，如何在大型災難或疫情爆發時，迅速轉型為警急醫療人力？醫療專區將會設置治療傳染病患者的負壓病房嗎？衛生署如何調度商業型醫院？十年前SARS爆發時，不是出現一些醫院拒收病人、不願意釋出負壓隔離病床、甚至有公立醫院醫護人員集體請辭等現象嗎？此外，台灣早已有不少醫院有提供醫療服務給自費的外籍病人，為何還需要特別發展「專區」？

根據政府於民國99年8月公布的「台灣醫療服務國際化行動計畫」，衛生署推估「國際醫療」產值每年約28億，預估每年提供1000個工作機會。但相較於全民健保每年超過四千億的給付，事實上「國際醫療」能為台灣賺入的經濟利益是相當有限的。相較於全國近六萬名醫師、超過14萬名護理人員，「國際醫療」提供的就業機會也是杯水車薪。

以上疑問，讓人懷疑推動「國際醫療」可能是假議題；推動者真正的目的，在於藉此讓台灣的醫院可合法營利，並藉由設置專區，讓醫院的獲利可獲得減稅優惠。

依據醫療法，政府許可設置的醫療院所包括私立醫療機構、醫療財團法人及醫療社團法人；這些醫療院所係以從事醫療服務為宗旨，並非以營利為目的。但在研考會於民國98年委託的研究計畫（健康醫療服務機構公司化之可行性研究-以民間興辦醫院為例）中，擔任計畫主持人的楊志良署長即建議，短期應「修正相關法規，選定1-3家醫院於特區試行醫院公司化，…目的為引進國際與國內市場基金…」，「使目前非營利型醫院中最為接近公司化的社團法人醫院所有權的來源鬆綁， 亦可使現行市場資金適度導入醫療產業，增加社團法人醫院財務操作的靈活度…」。

台灣醫事人力有沒有供過於求？對於推動者而言，可能也不是真正議題。真正的目的，在於引入外籍醫事人員。在目前行政院規劃案中，已經要讓專區的國際醫療醫院可僱用20%外籍醫事人員了。

曾來台灣訪問的桑德爾教授在「錢買不到的東西」一書中提到，一個「事物」被「商品化」將帶來兩個後果，一是社會不平等，另一是這事物發生質變所帶來的腐敗。台灣推動醫療旅遊產業，是否也將帶來上述後果？醫療旅遊產業的獲利者是誰？醫療服務的質變，整體社會又需付出什麼代價？值得深思。

編按

本文摘取自勞動者雜誌第171期，因受限於電子報版面，未能將其相關資料完整呈現，若讀者想要更深入了解，請看勞動者雜誌第17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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