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自傳小說《雷峰塔》、《易經》中文版全球首度曝光!─皇冠讀樂電子報─智邦公益電子報
enews.url.com.tw · September 29,2010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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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到了極品胡蘿蔔
文◎where
這一整年我都在編輯紀念張愛玲逝世十五週年的全新改版書,我努力體會她書中與現實的世界,寫完每本文案、找到書評家的評語和封面的花,都覺得有種虛脫的感覺,恍如跟著她死了好幾次!我就像隻拚命往前跑的驢子,而兩本英文小說《雷峯塔》和《易經》就像胡蘿蔔在前方逗引著驢子。終於,八月豔夏時期,我吃到了極品胡蘿蔔。
由於我整年在讀她的作品,所以讀這兩本書時我實在越來越佩服張愛玲了。她的人生充滿戲劇性,而她能將這些全部化為材料融入她的創作中,最厲害的是這些材料或許有重複,但她以不同的方式,描寫不同的重點人物,而能成為一個個完全不同內容或類型的作品。你必須把張愛玲全套讀完,才能慢慢拼湊出她的人生,然後憶起某篇小說中的某段故事,霎時恍然大悟得像偵探發現兇手那樣驚喜;剛覺得自己好像更了解這位大才女了,但最終又好像只拼湊出一個虛緲的水中影……
這是她之所以贏得如此地位的部分原因吧。但我會這麼迷戀她還有種恐怖的共鳴感,那就是我自己也有與她類似的處境。當然我沒有張愛玲那種顯赫的身世背景,更沒有她的豐富幻想力、超人才華,但她對母親從一片孺慕、愛恨交織到冷漠無奈的變化,我完全能體會。因此每每讀到書中對白,我都會背脊發涼,驚覺和自家的雷同。而那種深刻的痛感,我私心認為,只有張愛玲寫得出來!
搶先讀樂‧《《雷峯塔》/《易經》引言 》
【張愛玲文學遺產執行人】宋以朗
一九五七年至一九六四年間,外界一般只知道張愛玲寫了些電影劇本和一篇英文散文〈Return To The Frontie〉(中文版即〈重訪邊城〉)。就文學創作來說,這時期似乎不算碩果豐盛。
但根據張愛玲與宋淇夫婦的通信,在五七至六四年間,她原來正寫一部兩卷本的長篇英文小說,主要取材自她本人的半生經歷。下面是相關的書信節錄,全由張愛玲寫給宋淇夫婦:
一九五七年九月五日
新的小說第一章終於改寫過,好容易上了軌道,想趁此把第二章一鼓作氣寫掉它,告一段落,因為頭兩章是寫港戰爆發,第三章起轉入童年的回憶,直到第八章再回到港戰,接著自港回滬,約佔全書三分之一。此後寫胡蘭成的事,到一九四七年為止,最後加上兩三章作為結尾。這小說場面較大,人頭雜,所以人名還是採用「金根」「金花」式的意譯,否則統統是Chu Chi Chung式的名字,外國人看了頭昏。
一九五九年五月三日
我的小說總算順利地寫完第一二章,約六十頁,原來的六短章(三至九)只須稍加修改,接上去就有不少,希望過了夏天能寫完全書一半。
一九六一年二月二十一日
小說改名《The Book of Change》(易經),照原來計畫只寫到一半,已經很長,而且可以單獨成立,只需稍加添改,預算再有兩個月連打字在內可以完工。
一九六一年九月十二日
我仍舊在打字打得昏天黑地,七百多頁的小說,月底可打完。
一九六一年九月二十三日
我打字已打完,但仍有許多打錯的地方待改。
一九六三年一月二十四日
我現在正在寫那篇小說,也和朗朗一樣的自得其樂。
一九六三年二月二十七日
我的小說還不到一半,雖然寫得有滋有味,並沒有到欲罷不能的階段,隨時可以擱下來。
一九六三年六月二十三日
《易經》決定譯,至少譯上半部《雷峯塔倒了》,已夠長,或有十萬字。看過我的散文〈私語〉的人,情節一望而知,沒看過的人是否有耐性天天看這些童年瑣事,實在是個疑問。下半部叫《易經》,港戰部份也在另一篇散文裏寫過,也同樣沒有羅曼斯。我用英文改寫不嫌膩煩,因為並不比他們的那些幼年心理小說更「長氣」,變成中文卻從心底裏代讀者感到厭倦,你們可以想像這心理。
[……]
把它東投西投,一致回說沒有銷路。在香港連載零碎太費事,而且怕中斷,要大部寄出才放心,所以還說不出什麼時候能有。
一九六三年七月二十一日
Dick正在幫我賣《易經》1,找到一個不怕蝕本的富翁,新加入一家出版公司。
[……]
《雷峯塔》還沒動手譯,但是遲早一定會給星晚譯出來,臨時如稿擠捺下來我決不介意。
一九六四年一月二十五日
Dick去年十月裏說,一得到關於賣《易經》的消息不論好壞就告訴我,這些時也沒信,我也沒問。
[……]
譯《雷峯塔》也預備用來填空,今年一定譯出來。
一九六四年五月六日
你們看見Dick McCarthy沒有?《易經》他始終賣不掉,使我很灰心。
[……]
《雷峯塔》因為是原書的前半部,裏面的母親和姑母是兒童的觀點看來,太理想化,欠真實,一時想不出省事的辦法,所以還沒譯。
自是以後,此事便沒再提起。後來我讀到高全之〈張愛玲的英文自白〉一文2,發現她曾在別的地方間接談及《雷峯塔》和《易經》,其一是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致夏志清信:
有本參考書《20th Century Authors》,同一家公司要再出本《Mid-Century Authors》,寫信來叫我寫個自傳,我藉此講有兩部小說賣不出,幾乎通篇都講語言障礙外的障礙。
其二是張愛玲寫於一九六五年的英文自我簡介,載於一九七五年出版的《世界作家簡介.1950-1970》(World Authors 1950-1970),以下所引是高全之的中譯:
我這十年住在美國,忙著完成兩部尚未出版的關於前共產中國的長篇小說 [……] 美國出版商似乎都同意那兩部長篇的人物過分可厭,甚至窮人也不討喜。Knopf出版公司有位編輯來信說:如果舊中國如此糟糕,那麼共產黨豈不成了救主?
照寫作時間判斷,張愛玲指的該包括《雷峯塔》和《易經》──若把它們算作一部長篇的上下兩卷,則《怨女》可視為另一部。
一九九五年九月張愛玲逝世,遺囑執行人林式同在其遺物中找到《The Fall of the Pagoda》(《雷峯塔》)及《The Book of Change》(《易經》)的手稿後,便按遺囑把它們都寄來宋家。讀這疊手稿時,我很自然想問:她在生時何以不出?也許是自己不滿意,但書信中她只怨「賣不掉」,卻從沒說寫得壞;也許她的寫法原是為了迎合美國廣大讀者,卻不幸失手收場;也許是美國出版商(如Knopf編輯)不理解「中國」,只願出一些符合他們自己偏見的作品,結果拒絕了張愛玲。無論如何,事實已沒法確定,我唯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處理這些未刊稿。
我大可把它們珍藏家中,然後提供幾個理論去解釋不出的原因,甚至不供給任何理由。但對於未有定論的事,我(或任何人)有資格作此最後裁決嗎?幸好我們活在一個有權選擇的時代──所以我選擇出版這兩部遺作,而讀者也可按不同理由選擇讀或不讀。這些理由是什麼,我覺得已沒必要列舉,最重要的是我向讀者提供了選擇的機會。
無可否認,張愛玲最忠實的讀者主要還是中國人,可惜有很多未必能流暢地閱讀她的英文小說。沒有官方譯本,山寨版勢必出籠。要讓讀者明白《雷峯塔》和《易經》是什麼樣的作品,就只有把它們翻成漢語。但法國名言謂:「翻譯像女人:美麗的不忠,忠實的不美。」(Les traductions sont comme les femmes: quand elles sont belles, elles ne sont pas fidèles; et quand elles sont fidèles, elles ne sont pas belles.)所以我們的翻譯可以有兩種取向。一是唯美,即用「張腔」翻譯,但要模仿得維肖維妙可謂癡人說夢,結果很大可能是東施效顰,不忠也不美。二是直譯,對英語原文亦步亦趨,這可能令中譯偶然有點彆扭,但起碼能忠實反映張愛玲本來是怎樣寫。不管是否討好,我們現在選擇的正是第二條路,希望讀者能理解也諒解這個翻譯原則。
1‧Dick是理查德.麥卡鍚(Richard McCarthy),五○年代曾任職美國駐港總領事館新聞處的處長。參見〈張愛玲與香港美新處〉,高全之《張愛玲學》,台北:麥田出版,二○○八年。
2‧〈張愛玲的英文自白〉,見高全之《張愛玲學》,台北:麥田出版,二○○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