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麗娟

 

熟悉台語創作歌曲的人大多記得，1976年公佈的《廣電法》中規定：「方言歌曲，電視台和廣播電台宜少播放」，媒體依此一天只能播送2首台語歌，多數詞曲創作者、唱片公司、歌星也因此痛失舞台。直到1981年以後，洪榮宏的〈一支小雨傘〉、江蕙的〈風醉雨也醉〉、李茂山的〈今夜又擱塊落雨〉等，再度掀起風潮，而帶動高峰的最大幕後功臣，正是音樂人黃敏先生。

黃敏，本名黃東焜，1927年生於台南，音樂創作領域橫跨國台語歌曲及兒歌，電影、電視劇及風靡一時的布袋戲，都有他創作的歌曲；身為知名唱片製作人，鳳飛飛、白嘉莉、歐陽菲菲、費玉清、蔡幸娟、洪榮宏、陳盈潔、李茂山等都曾受教於他，斐然的音樂成就，獲第20屆中興文藝獎「音樂特別貢獻獎」的肯定──這是音樂界熟悉的黃敏。

32歲買下中古相機開始攝影，1987年舉辦第一次黑白攝影展，展出「高反差」、「粗粒子」等攝影手法作品；1994年醉心紅外線攝影，並曾舉辦「追逐紅外線──黃東焜攝影展」，曾擔任台灣省攝影學會理事長──這是攝影界尊敬的黃東焜。

音樂與攝影，是黃敏生命中最重要的兩樣東西，但在追求過程中卻嘗盡身心煎熬。這位從小喜愛音樂、對美的事物特別敏感的少年，高等科畢業後，父親卻強迫他進入台灣電力株式會社從業員養成班，度過憂鬱的青春期。

1937年中日戰爭引爆，充滿野心的日本隨侵略版圖迅速擴大急需兵源，自1942年起向殖民地台灣招募志願兵。為了脫離工作，黃敏1943年10月報考海軍第一期特別志願兵，訓練後分發到菲律賓馬尼拉，後來又移往印尼日惹。

1945年8月，日軍宣佈投降，同年10月印尼的蘇卡諾將軍發動獨立運動，不但搶奪原本他們要繳給聯軍的武器，還將所有航空隊人員軟禁起來，直到隔年5月，聯軍出面要求強制遣返南洋「日籍兵」，黃敏才獲釋返台。

戰時歷經多次生死劫難的黃敏，決心珍惜人生、發展自己的興趣，重回台電任職不久就開始參加歌唱比賽，由於喜愛日本歌手「上原敏」的歌曲，便以「黃敏」為藝名，多次獲獎讓他更醉心音樂，1947年隨剛從日本「歌謠學苑」畢業返台擔任教職的許石（〈安平追想曲〉作曲者）學習樂理和聲樂，並自己看書練習吉他和手風琴。

1949年與幾名音樂同好組「亞羅瑪樂團」，經常受邀演出，當時總部設在台南的亞洲唱片有意出版台語唱片，便邀請黃敏製作專輯《永遠的愛》，主打歌〈永遠的愛〉由黃敏作詞、黃英雄作曲（藝名黃雲萍）。

黃敏的音樂細胞也遺傳給女兒文鶯，1959年黃敏開始為女兒寫歌、製作唱片，他以日本曲重寫台語詞的〈流浪的馬車〉，讓只有9歲的文鶯走紅歌壇，同樣的曲子還有〈爸爸是行船人〉、〈孤女悲歌〉、〈懷念的花籃燈〉等，不僅讓女兒小小年紀就闖出一片天，還受邀拍電影。

有鑑於這類「日曲台語歌」會抹煞台語歌曲的創作空間，歌手洪一峰1960年發起「詞曲創作者文化自覺運動」，黃敏也開始自譜詞曲寫出〈愛就愛到死〉、〈碎心戀〉、〈黑玫瑰〉等多首歌曲，其中〈碎心戀〉是電影主題曲，隨電影播放後大受歡迎，成了黃敏的成名曲。

46歲（1973年）時，黃敏從台電退休，同年進入海山唱片擔任文藝部主任，適逢政府積極推動國語歌曲，國語電影一部接一部開拍，電視頻道也幾乎是國語連續劇的天下，從1972到80年間，黃敏與國語作詞家莊奴、孫儀、林煌坤、松吟等人合作，譜下了：〈對你懷念特別多〉、〈你曾經愛過我〉、〈友情的安慰〉等多首曲子。

譜寫國語歌多年，黃敏始終未忘情台語歌，眼見台語歌因一天只能播送兩首的限制，已沒落到幾乎「絕種」的地步，內心相當不忍卻又無可奈何，因此當光美唱片老闆紀文呈提及想出版台語唱片時，黃敏還問他：「你是不是頭殼壞掉了？」

「已經沒有人唱的台語歌，還會有市場嗎？」看到紀文呈充滿信心的態度，也點燃黃敏心中對台語歌的熱情，1981年離開海山唱片，進入光美擔任製作部經理。

由於當時台語唱片的製作費通常只有國語歌的一半，一心想提昇台語唱片水準的黃敏，要求光美提高製作經費也得到允諾，便積極與在秀場已頗有知名度的洪榮宏接洽，他針對洪榮宏特殊的日本演歌唱腔，自譜詞曲寫下〈天無絕人之路〉做為主打歌，這張專輯一推出，洪榮宏也從秀場的歌手正式躍上電視螢幕，成為台語歌壇的新偶像。

台語創作歌曲在1980年代透過形象包裝，再度受到聽眾喜愛，唱片公司開始大力投資，許多原本在秀場的唱將也紛紛受邀錄製唱片，江蕙、陳盈潔、黃乙玲、李茂山等，都在這波風潮下造就亮眼成績，黃敏為李茂山譜寫詞曲的〈今夜又擱塊落雨〉以及印尼曲重寫台語詞的〈小姐請你乎我愛〉，為江蕙譜寫詞曲的〈無奈的相思〉、〈褪色的戀情〉、〈風醉雨也醉〉等曲，至今仍深受歡迎。

「為唱片公司寫歌，尤其是寫電影或電視劇的歌曲，都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創作完成，因此壓力相當大，」黃敏表示，而他紓解壓力的方式，就是攝影。

32歲才買下一部中古相機到處攝影，原只是在台電正職和寫歌兼職之餘調劑身心的興趣，卻在不斷努力鑽研下，成為國內專研黑白紅外線攝影的第一把交椅。「紅外線攝影在國內較為少見，若細細觀察，會發現作品粒子纖毫畢露、肌理層次清晰可辨，那種感覺就好像可以透視人們的內心世界，在照片上清楚呈現。」

音樂創作的高峰期，黃敏同時為唱片、電影、電視劇跨刀，靈感枯竭時，他就帶著相機走向山水，紓解壓力也尋求創作泉源。1992年，他到深山攝影，途中經過一座寺院，兩邊拱門上分別寫著「風醉」、「雨醉」，觸動他寫下〈風醉雨也醉〉，透過江蕙的詮釋紅極一時。

黃敏對藝術的敏銳，完全表現在他獨特的創作觀點：音樂創作上，雖深受日本演歌影響，但在寫歌時卻刻意避開演歌的影子；攝影手法上，當大家一窩蜂專研細粒子風格時，他卻選擇高反差、粗粒子的攝影風格，甚至專研紅外線攝影，成為國內第一把交椅；1998年心臟開刀，無法再出門攝影，轉而拿起畫筆揮灑時，畫風也是選擇前衛抽象派。

看盡演藝界的繁華起落，黃敏認為無論當歌手或演藝人員，只有「機運」兩字──有機會還要有運氣。

今年6月中旬，黃敏因心臟病宿疾緊急入院治療，7月上旬才出院，目前在家休養，但他對音樂、攝影的熱情依舊不減，直說等他身體康復時，要再背起相機，走向山林，尋找攝影題材與音樂創作靈感！

（本文節錄自台灣光華雜誌2010年08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