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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先讀樂‧《掌心迷路》

分手談判在晚上十一點拉開了序幕。她一回到家，就正視著我，告訴我她有話要說，叫我坐在餐桌前。她連身上的粗呢大衣都沒脫，圍巾則在脖子上繞了兩圈，宛如要用來保護自己，避免受到外來的侵害。我已經洗過澡，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室內穿的舊毛衣，頭髮也濕濕的。

「我認為，我們無法再一起生活下去。」

她臉色蒼白的說著。她的雙手規矩地放在腿上，正襟危坐的樣子好像在拍紀念照。我驚訝得說不出話。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在工作上很能幹，也很聰明，無論下廚、洗衣服和打掃等任何家事，都做得比我好。在我所認識的人中，你的網球打得最好。我第一次遇見你時所說的話，至今仍然沒有改變。」

我們共同生活了兩年。她突如其來的對我說這番話，簡直令我無法呼吸，好像有人挖走了我的內臟。不是腦袋，而是身體變得空空的。

「我說，你很出類拔萃。不光是我剛才說的那些，你溫柔體貼、敏感、熱心研究工作，做愛也是最棒的。」

我看著她，想說一句玩笑話，但她的表情很嚴肅。

「謝謝，但是，妳還是決定和這個最棒的人分手。」

她微笑點頭。她的眼中有一層薄薄的淚幕。

「嗯，對。」

我已經設法克服了衝擊的第一階段，終於可以問我最想知道的事。我的聲音有點沙啞。

「為什麼？」

她緩緩搖頭，臉頰放鬆，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她按著眼角，眼淚像玻璃珠般滑落在她的圍巾上。淚珠維持圓圓的形狀停留了片刻，終於融化般的被圍巾吸收了。

「即使你和我生活在一起，你還是那麼孤獨。我以為，有朝一日，我會打破那道牆，帶你走出去。我不是笨蛋，況且，我很愛你。所以，我相信，有朝一日，一定可以把你帶到外面的世界。但是我現在才發現，我太自以為是了。」

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我在公司的時候，工作能力比別人強，和朋友相處也很融洽，雖然最近有點煩惱，每天比較晚回家，但我和她的生活很愉快。總而言之，我們兩個人的生活很OK。我甚至隱約認為，只要繼續維持這種生活，我們早晚會結婚。她解讀出我的表情，說：

「你工作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只是想要獨處，所以，只好無奈的工作。雖然你沒有認真投入，但還是輕而易舉的得到水準以上的結果。所以，一旦做到任何人都心服口服的程度，之後就什麼都不想做。對你來說，工作根本無關緊要。」

她說得沒錯。對我來說，工作從來就不重要。無論多麼重要的會議或是簡報，我之所以能夠輕鬆以對，就是因為對我來說，這些事根本沒有太大的意義。我維持沉默不語。

「不光是工作而已，你對他人溫柔體貼，是因為你想要和對方保持距離。當對方靠近你時，你就變得格外敏感。你天生就很靈巧，既可以表現得很有社交能力，也可以表現得像冷酷的聰明人。不光是工作，你在和朋友交往時也一樣……」

她停頓了一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的聲音很輕，好像在呢喃。

「……戀愛也一樣。我和女性朋友商量後，大家都反對我的決定，認為我根本不需要和你分手，放棄你太可惜了。但是，我一直看著你利用這份天生的靈巧，在自己的周圍築起一座高牆。這兩年來，我們曾經度過許多愉快的時光，也曾經去旅行，交換禮物。我家人對你的印象也特別好。不過，我已經忍無可忍了。即使我們牽著手，也像是一個人在走路；即使深夜相擁，你仍然是孤獨的。我不夠堅強，無法一直陪伴孤獨的你一直走下去。從今以後，我想和真正需要我的人一起生活。」

她流的眼淚絲毫不少於她的話語。眼淚很容易感染，我也在不知不覺中哭了起來。

我之所以無言以對，是因為她的話語直直的刺進了我的胸口。說出真相的話語，總是具有可怕的力量。她流著淚，露出微笑。

「但是，我相信我永遠都不會討厭你。即使和別人交往，也會忍不住和你比較。也許會在和別人共同生活的同時，深深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可惜的決定。是不是很好笑？」

她放聲大哭起來。我一邊陪著她一起哭，一邊點頭。因為，她是真心的。一旦她做出了決定，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她，任何人都無法動搖她想要分手的意志。我也無法改變我的生活方式。經過了將近三十年，終於和這個世界達成妥協。對我來說，世界並不是一個舒服的地方。

「我還以為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等到有朝一日，當我以某種方式成功時，我以為妳會陪伴在我身邊，為我感到高興。而且，我會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和妳結婚，共組家庭。」

她穿著大衣哭泣不已，把手伸到桌子中間。我握著她冰冷的指尖。她看著我的眼睛說：

「我也曾經希望，有一天可以成為你的新娘。但我早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我相信，有朝一日，你會用我意想不到的方式獲得成功。因為，你本來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你不會想要別人理所當然接受的東西，即使別人拿再好的東西給你，你也會說我全部都不要，然後把它們丟棄。除了你真心想要的東西以外，你什麼都不要，你就是這樣的人。只是，你想要的並不是我。我可不可以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真的喜歡我嗎？」

我認為，即使再親密的人，也有絕對不能發問的問題。我無法立刻回答。她握著我的手，很有耐心的等待著。

「我喜歡妳，但或許不是妳希望的方式。我不太了解如何用和大家相同的方式喜歡一個人。」

她又笑了起來。

「不用勉強。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感覺到你愛我。不過，我很愛你，所以，我並沒有後悔。」

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從背後緊緊抱著坐著的她。

雖然第二天還要上班，但那天晚上，我們聊起往事，直到凌晨四點。回憶源源不斷的湧現。一旦決定分手，再不足為奇的事都恢復了往日的燦爛光芒。第二天早晨，我送她到車站，然後打電話到公司，請了休假。然後，哭著笑著，一整天都漫步在冬天的橫濱街頭。

至今為止，已經過了將近十五年的光陰。我寫下這個短篇小說，確認青春時代的結束。

她和我分手後，和別的男人結了婚，又離了婚。我們至今仍然是好朋友，她說很可能會和她的青梅竹馬再婚。我希望她可以幸福。因為，她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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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迷路在掌心

文◎may

中國人認為可以從一個人的掌紋了解他的未來與過去，也因此發展出專門研究那一條條紋路的行業。在石田衣良的最新作品《掌心迷路》當中，也提到了同樣的看法。雖然每個人的人生道路不見得順遂，但也正是因為有這些喜怒哀樂，才能為自己的人生增添趣味。而且換一個角度想，一個人的過去與未來，是沒有其他人可以干預的，所有命運其實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本書收錄了二十四篇短篇小說，並且揭露了石田衣良親身過經歷過的人、事、物，看完這本小說，彷彿也走上石田的人生道路一般，體驗他成為名作家之前的悲喜人生。

閱讀本書，除了可以享受一般閱讀小説的樂趣，還可以一窺名作家那和一般人一樣的真實生活，讓你從一本書裡得到雙種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