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李鴻文 圖／博偉電影提供 人類可以訴說精彩故事，卻也會製造各種八卦，特別是各式各樣的末日預言，它們究竟是危言聳聽？抑是值得人們省思呢？ 不同的年代，有各種不同的末日傳說。中國古代有「杞人憂天」的故事、「天狗吃月」的傳說；而十四世紀的義大利，發生了可怕的黑死病，很多人以為是造物者降給世人的懲罰，所以薄伽丘寫下《十日談》這本文學巨著，描述當時人民的驚惶與不安。 如今，活在21世紀的我們，末日預言不斷隨著無遠弗屆的網路散播開來，加上無數災難電影的繪聲繪影、推波助瀾，讓我們不是活在《彗星撞地球》的威脅之下，就是活在《2012》的陰影中，電影中這些外來的自然災禍，帶來的可能是瞬間即刻的毀滅，人類感受到的痛苦也許很強烈，但相對地，也很短暫。 侵襲感官的末日傳染病 英國導演大衛麥肯錫（David Mackenzie）2011年的作品《末日情緣》（Perfect Sense），榮獲2011年愛丁堡電影節最佳影片，同時也應邀為2011年金馬國際影展「名家饗宴」系列。有別於其他災難類型的末日電影，《末日情緣》以不同的角度切入末日話題，藉由各種感官功能的逐漸喪失，讓人體會更切身、也更深刻的末日情境。 電影一開始，由伊娃葛林（Eva Green）飾演的女主角蘇珊，因為失意，在陰鬱的英國海邊向姊姊大吐苦水，並丟石頭發洩情緒；伊旺麥奎格（Ewan Mcgregor）飾演的男主角麥可，趕走一夜情的女伴，因他不習慣與人同床共眠。導演用灰冷色調一路捕捉他們的孤獨、寂寞，鋪陳末日將近的詭異氣氛。劇情接著是莫名的傳染病在世界散播、蔓延，從英國、法國、歐洲一路蔓延至世界各地，科學家完全找不出傳染途徑也無法阻止，任憑患者逐步失去各種感官能力，先是嗅覺，然後是味覺，出現暴食、情緒失控等現象。 對於這種新的流行病，連身為病理學家的蘇珊也查不出病因，世界各地的醫師束手無策，他們只能姑且名之為「嚴重嗅覺症候群」（S.O.S）。蘇珊和麥可就是在這種傳染病蔓延的詭異氣氛中相遇了，但他們也在相識的第二天，同時失去了嗅覺。 蘇珊說嗅覺代表記憶，因為不同的味道會喚起不同的記憶，那失去嗅覺，是否代表人們對於過去將不再有感情的牽絆？對一般大眾，失去嗅覺，生命中也好像失卻一部分，與嗅覺連動的記憶也喪失而追尋不回。 失去感官之後 雖然跟過去失去了連結，但人們似乎更害怕前途未卜的未來，所以開始極度恐慌，害怕自己一人孤獨死亡；緊接著感到極度飢餓，發狂地抓起任何東西（包括非食物）狼吞虎嚥，等到他們恢復覺知，才驚覺自己已經失去味覺，吃什麼都味如嚼蠟了。 偏偏麥可是餐廳的主廚，當人們都無法品嘗出食物的美味，餐廳就門可羅雀，於是他們改變烹調方法，以聽覺和視覺的各種花樣，來吸引顧客。乍看之下，人類的適應能力頗強，能在各種困境之下尋找活路；但這可怕的傳染病卻似乎不願就此罷手，繼續以各種方式剝奪人類的其他感官。 片中患病的人類在各種感官功能喪失之前，必先經過某種情緒極度的失控。先是無法抑制的悲傷，接著是異常的恐慌和飢餓，然後是極端的憤怒。麥可就是在這種無法控制的暴怒中，嚴重地傷害了蘇珊，同時也切斷了彼此的連結。 當人類不再好好溝通，不再互相傾聽，似乎也暗示著不再需要聽覺，所以他們失聰了。此時，電影由一片喧囂嘈雜的音效中，突然戛然而止，變得一片死寂，卻抽動著觀眾的情緒。失聰，同時也意味著自我封閉。而政府為了防止疫情擴散，更將他們隔離在家，於是男、女主角，或人與人之間，徹底的不再產生連結了。 在這樣既魔幻又寫實的病變過程中，導演又刻意加入許多紀錄片式的影像，以世界各地遭受同樣處境的真實畫面，來堆疊情緒張力，讓整體氛圍凝聚在深層的末日絕望中，可說既充滿實驗性，又增加影片的可信度，同時伴隨蘇珊感性的旁白，彷彿觀眾也跟著深陷其中，一步步體會五感逐漸消失的「末日焦慮」，一步步跟著走入末日情境。 黑暗將盡黎明將來 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當人們過度追求物質欲望的享受，反而讓自己眼花撩亂、聽覺麻木、味覺疲乏，甚至發狂、行為失當。對照於電影的莫名傳染病，人們不得不自問：「究竟是外在的因素令人盲目？還是心迷失而導致感官喪失功能？」 片中，導演安排情緒失控的人大哭，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的悲傷嗎？還是因為太多的愧疚與不捨，剎那間想通了而流下懺悔的淚水呢？大吃，是否反諷著現代人為了節食而不敢吃？又有多少人為了健康而限制飲食，這也許是另一種放縱的心理投射，是一種自我解放的方式？ 當人類的五感逐漸消失，編劇與導演仍不忘提醒我們，我們的心可以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於是有人以為末日將近，乾脆趁火打劫；有人則是照樣盡自己本分，堅守崗位過生活。 即使傳染病不斷蔓延，末日逼近，但眼前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於是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不轉心轉。人們先是看到一片柔和的光，感到一陣溫馨，然後發現自己並非行屍走肉，居然還活著，而且還能伸出雙手，給人擁抱。於是人們開始互相理解、原諒，彼此接納。 在片尾，觀眾看到蘇珊和麥可重新打開心門，在末世荒涼中尋覓彼此，然後緊緊擁抱。雖然在擁抱的當下，他們已失明，世界頓時一片黑暗。 本片擁有一個開放式的結局，雖然按照電影的邏輯，患病的人類可能會繼續失去觸覺，五感全部消失，但至少，他們在黑暗之前已看到光明，在絕望之前已看到希望。這部電影看到導演對末日世界的想像與看法，在喪失各種感官滋味後，我們的記憶、世界是否從此變得不一樣，還是有些價值是永恆不變的？不管何種惡疾病變，危機也是轉機，人們會被打擊、沮喪失落，但也可以懷抱希望、珍惜彼此。 真正認識自我 《心經》揭示：「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而導演透過這齣絕妙的末日寓言，何嘗不是告訴我們，由「眼、耳、鼻、舌、身、意」這六根所衍生出來的「五感」：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其實都是虛幻不真實。 《末日情緣》的傳染病不若災難片的哀鴻遍野，導演安排人們患病卻不至於喪命，對人類有著比死更致命的傷害，末日的陰影籠罩身邊，讓人們對末日的感受不再遙遠，不是來自外太空，不是來自氣候異常，不會有個超級英雄或國家來拯救世人，而是探討當自身的感官一一失去功能，這樣的巨變會給人類帶來何種內在的轉變？也是一種深度的自我認識之旅。 末日可近可遠，可有可無，本片傳達著一個意念：如果任由感官驅使，則可能隨時被末日給吞噬；但只要心能夠清楚察覺，遠離顛倒夢想，不被任何有形、無形的欲望給奴役，就能夠在現實生活中，超越一切痛苦、煩惱、災難。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4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