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偉禎 一般的武俠故事總不脫各路人馬爭奪「武林第一」的位置,而爾虞我詐;為貪「名」而導致武林腥風血雨。無數的作家與導演,各自詮釋「武」與「俠」:究竟是為俠行而練武,即為精神境界的提昇而鍛鍊身體,或者俠只是外裹的糖衣名義,武鬥是手段,骨子裡目的是權與利?歷來眾人各自表述,無不令人眼花撩亂。到底武是什麼?俠是什麼? 答案,人人心中有數,不過《武俠》導演陳可辛嘗試以幽默平衡俠鬥血腥,以適切的特效包裝人生醫理題材,又淘氣地穿插苗族歌謠娛眾,娛樂與知性均足。但如果更深入看,可閱出本片內在擬探討業力的奧妙處。 宿命?惡業難逃? 清朝末年,造紙工人劉金喜(甄子丹飾)、其妻阿玉(湯唯飾),和兩個兒子居住在遠離塵囂的小村莊,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然而劉金喜偶然為了救錢莊老闆而意外殺了兩名強盜。武癡捕快徐百九(金城武飾)在驗屍後,發覺事件並不單純。 兩名死者其實是朝廷追緝已久,武藝高強的十大殺人犯,絕非普通老百姓赤手空拳就能將其殺害。徐百九深入調查後,發現劉金喜的真正身分竟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組織「七十二地煞」失蹤已久的二當家唐龍。 由於身分曝光,教主下令若唐龍不重新歸順組織,就殺光他全家,甚至摧毀整個村落。接著,七十二地煞大批人馬出動,徐百九也率領大批捕快欲捉拿唐龍,三路人馬狹路相逢,最後教主出現,把劇情推到最高潮,原來教主(王羽飾)是唐龍之父,唐龍最後不惜斷臂還親,仍不免一戰。 整部片從徐百九、唐龍之兄、縣令、族長們、一路到王羽出馬演出令人喪膽的七十二地煞首腦,個個有型有戲。《武俠》的故事是一個殺手想告別過去殺戮罪業,在偏村隱姓埋名,重新建立新的家庭,享受小人物生活,卻天不從人願,被迫重出江湖的故事。 武俠功夫拳腳片裡,英雄總會再造殺業,導演陳可辛與編劇把主角的「不得已」提昇到「共業」的探討,並利用角色的「性格」與「原生家庭」差異,開拓人的意識與宿命的認知,使得本片有精彩豐富的肌理。 理法?人情?共業? 金城武飾演的捕快角色,被視為片中亮點,導演藉由此角色,把中醫裡人身有形與無形性格與命運作一對照。雖少了人身小宇宙與外在天地人大宇宙平行對照的龐大格局,但透過徐百九的角色,以科學角度說明功夫的可能性,例如身體質量密度與空氣的關係說明輕功與點穴針灸,迷走神經與心臟血液暨腦部眼球之間的關係解釋,或許觀眾不能真正了解,但這種柯南或福爾摩斯式的科學辦案戲碼,確實讓武俠片有新的面貌。 徐百九非黑即白的性格,加上科學的認知,過度知性解讀使個性顯得偏執,少了圓融。他有婚姻卻與妻離異,緣自他不分親疏告發岳父賣假藥的因;曾經心軟放走一少年,卻差點中毒身亡,更使他堅信非黑即白。 劇情的吊詭之處就在唐龍化名的劉金喜,其人曾是連小孩都不放過的極惡殺人犯,百九知道金喜有機會殺他卻放過了他,因為金喜相信百九應明白他無意殺人,要百九離開村子不要再回來了,雖然百九仍去取了令牌回頭逮捕金喜,終究讓僵硬的「理法」融化在「人情」,在關鍵處兩人反而合作制敵。 甄子丹演出唐龍與劉金喜兩者之間的角色拿捏,還有他與徐百九之間,在非關爾虞我詐,卻彼此步步為營的腦力交鋒,徐百九步步逼近,要套出劉金喜的真正身分,兩人談論「共業」的對白,充滿機鋒。百九持有官府令牌代表一般大眾期待法律的維護,卻顯得僵硬固執;而真正的亡命之徒劉金喜,反倒有海闊天空的人生、世界觀。 一般武俠片是封閉的武俠世界,毋須解釋功夫緣由。《武俠》則以特效及對白嘗試解祕,把超現實的輕功及各種在一般生活中不可能出現的功夫,提供觀眾一套符合身體力學,並運用中醫及物理、空氣力學原理的解釋。導演務實地解析身體的小宇宙,本具各種能力,端看人們對自己的認識,以不同的鍛鍊或刺激,如練功、或針(灸)、或藥,以改變心性,並改變身體的物理性,來辯證中國輕功飛簷走壁之謎。更在後段更以身體的四大組合,說明原來身體不過是個器具,而透過適當的操作,即可來回生死關。 舊業未除又造新殃 用科學及醫學角度來解釋武俠功法,是導演陳可辛自述拍攝此片的出發點,但片中他進一步談家庭對個人的複雜影響力,並探討個人如何面對業力輪迴。 不同於過往刀劍片結尾停在復仇的完成,殺戮如繁華,終須落盡。人都要回到家庭,在平凡中體驗生之滋味。即使片末魔父已逝,七十二地煞餘黨仍可能回頭滅村,最後一兩個鏡頭,導演呈現夫妻兩人感情的默契,無語對望,眼神中交流出堅定信任,呼應開場最是感人。「人倫」與有愛的「家庭」,是導演認為「武」及「俠」在人間道上最浪漫的歸處。 回想溪流的兩人對話,導演透過劉金喜表達個人與共業的關係,雖曾雙手沾滿血腥,劉金喜想過新生活的念頭是清楚的,雖因救人而殺搶匪,又造新業,當逃不了時,他也願以捨棄生命,不躲百九的鐮刀,斷臂還父養育之恩。而金喜最後為阻止殺人魔父親弒自己的孩子,明知不可能戰勝父親銅鐵身軀,仍不惜以肉身一戰,最後是徐百九在教主項後及腳掌湧泉穴各插一針,引來雷擊,人魔倒地,讓業力果報有個暫時結論,只是捨身的反倒是徐百九。 事實上,業力流轉未止,甚至片中提到當年西夏族被滅族之痛,反過來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殺人匪徒,其冤冤相報之業力,讓人看到因果的立體網狀結構,「縱使經百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自還受」,因果河流仍在續流。 在《武俠》一片裡,縱使武打得精彩,不管其自不自覺,導演所呈現的世界,正告訴眾人,情是法之解,但人仍浮沉因緣業海之上,難脫在層層疊疊的業力網。試問如何可以脫身?所有旅途,都將回到原點,全新的原點,唯隨「淨念」是一切的原點。但在走回原點的路上,《武俠》終究只告訴我們,唯情是依。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