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恬君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金剛經 趨吉避凶是人類的本能,或說天性,大家都喜歡事事如意,但是當有些情形,例如冤家路窄或親人之生離死別,甚至自身的病痛與意外,讓人想躲也無法躲,逃也無處可逃時該怎麼辦?這時相信因果是很重要的,才會讓自己釋然。 十二年前,當我第一次乳癌開刀前,中心懷著深深的害怕與不安,想到女兒只有兩歲,萬一失去母親,她的人生勢必有個缺憾無法填滿,因為成長的過程母親缺席了,別人將如何看待她? 那天,我的先生帶我到了榮總十三樓的佛堂,一見了佛堂正牆上的《心經》經句,便跪了下來,淚流滿面,當時的我雖未皈依,卻很自然地向阿彌陀佛懺悔說:「弟子自忖今生無大惡,過往諸世所造之惡,我願懺悔認錯。」接著就回病房,安心接受治療。 從生病中學習而來的勇氣 雖然病情不輕,並且癌細胞也已擴散至淋巴,而長達九個月的療程也很辛苦,但自己的內心總是感到很平安。我很感謝當時在醫院有善心人士以〈白衣神咒〉與我結緣,使我相信觀世音菩薩會帶領我離苦、離難,一切的災厄也會化為塵埃。出院後,有一位好友相贈道證法師著的《畫佛因緣》,這也給了我很大的信心。 十幾年來,我一直是個好病人,接受一切所謂「對抗療法」。雖然我相信自己必須為過去造的因付出代價,但是,內心仍存有「把癌症當成一個來處罰我的敵人」的心態,一直要到第二次乳癌復發後才做了修正。 在第二次癌症復發接受開刀前,依然參加菁英禪七,聖嚴法師的「四它」: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的開示,給了我很大的啟示。我意識到不應該把「生病」當實體來「對抗」,應該「接受它」為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把癌當成「另類」菩薩,因為它讓我多長養了一點慈悲心,也多了一點「面對」病苦的智慧,誠如《莫瑞的最後一課》的主角莫瑞(Morrie)所說:「要心懷希望但不昧於實情。」忍受肉體的疼痛或意外需要勇氣,然而面對生命的實際狀況接受它,則需要另一種勇氣。 開刀後的化療,我原本很排斥,因為是使用新藥,至於療效如何並不清楚,我的治療結果只是為醫療團隊多一組數據。但是此際先生卻對我說:「你不是要做菩薩嗎?為什麼這點犧牲都不肯?」診療的醫師也對我表示,對很多病友來講,我的出現就像黑暗隧道口的亮光,因為我的病本來只被預測活五年,卻奇蹟地再多活了八年,雖然復發了,可是過程中我享受著正常的生活,「正常」對癌症病患來說往往是一種奢求,生活總是要特別的小心,因此顯得很不一樣。終於,我還是去做了化療。 這次的化療,我學到了「轉念可轉境」的功課,以前做化療掉頭髮,一把一把像秋天的落葉,看到母親掉淚,自己也很心酸,所以假髮從不離身。可是,這回不同了,自然呈現自己原有的面貌,也曾誤認為法師好幾回,真是難得沒有了煩惱絲,心情是特別愉快。就連可怕的化學藥劑也可以想像成八功德水,將化療所帶來的不適,降到了最低程度。 有一回化療後回診,醫生驚訝於我的白血球數降到任何一個病菌都可以將我擊倒的地步,要求我立即住院,我打電話給我先生與他商量,他很有意思地說:「不知道數值以前,你可以開車上台北,現在唯一的不同是你知道了數值,而你仍舊是你,先休息一下吧!」於是我去佛堂打坐,想像僅存的白血球是強健的,是以一抵百的。然後,我一路念觀世音菩薩的聖號開車回家,此刻我終於明白心念的力量有多大。又猶如日本江本勝博士(Dr. Masaru Emoto)的水結晶波動(Hado)實驗所示,念力可以改變水的結晶,當然也可以改變我們的身體狀況。 因為生病,看到生命的美好 以前,當我聽到罹患重病的人說他很感恩「生病」,我總是覺得很納悶。當人失去健康,甚至失去行動能力,就像主演「超人」電影的克力斯多夫李維,在他癱瘓後,竟還能含笑地說:「我沒失去什麼,我得到更多。」現在的我終於能體會,生命低谷的來臨,反過來看,也是一個尖峰,那是一個真誠面對自己的契機。 因為病了,所以行動緩慢;因為慢,反而看到生命中的美好。 當我失去一個乳房,我慶幸我還有四肢;當我的腳不良於行了,我慶幸我可以在慢動作中,確實觀照自己的起心動念。我的確是心懷感恩的,因為瞭解到修行是人生第一要務,這些病痛都是我的功課,我開始學習面對問題、接受問題、處理問題、並試著徹底放下。 一位師姊送給我一本好書《莫瑞的最後一課》(Letting Go: Morrie's Reflections on Living While Dying),英文書名非常動人:「放手,放掉一些固有的想法與執著,好好面對生死。」莊子曾說:「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人要先學會如何活著,才知道如何面對死亡。反之亦然,要先學會如何坦然赴死,才知道如何好好活著。這就是禪的生活態度,莫瑞在得病漸漸失去氣力之後,仍然保有利他精神,將他對生命的體悟,利用媒體傳達給他人,我想這是他生病的意義,示現給世人看見世間的無常,以及放下執著後的開闊。就像空心的竹子,身上的孔洞,可以成就美妙的樂音。 後來的幾次開刀都不讓父母知道,可是他們還是知道了,老父哀傷地對我說:「醫生割的是我們的肉啊!」一時,我有一種不孝的罪惡感,同時也瞭解到罪性本空,懺心最重要。於是我寫了一封長信安慰兩老,我讓他們知道我有多愛他們,然後請他們別為我擔心,因為我已走在我該走的路上,並且清楚知道去向。我很相信生命並非線段,而是恆久的存在,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不是結束,是另一個開始。如果可能,我更想超越生死。 《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Tuesdays with Morrie)書中提到生命是懷著愛意,向這個世界和其他人敞開自己的歷程,最終的目的是將自己推向浩瀚的大我。人活著的意義不只是自我實現而已,更要發揮利他精神好好幫助別人,不管自己的生命是如何陷落,仍然有機會可以幫別人,例如李維於病後致力於幹細胞研發的推展,莫瑞於死前教導人們如何面對死亡。生命中的每一個功課都為我們開啟一個意義之門,讓我們能更柔軟更慈悲,更貼近眾生的心,也讓我們更自在。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5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