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九）

「妳跟妳先生做的時候，反應也是這麼激烈嗎？」世坤喘著氣翻過身，忽然丟一個這樣的問題。

　　曉敏心裏被刺一下：這是什麼樣的問題？「這是我和我先生之間的事。」她皺眉，立刻起身穿上裙子。

「對不起，我說錯話；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世坤笑嘻嘻的，「是我的錯，我不該這麼說的。」

「嗯。」

然而世坤又補一句：「但是，至少妳得承認：我做得不錯，是不是？」

「我們最多只是在互取所需，沒有別的。」曉敏冷漠地說。

「好，我了解，我了解。但是妳也該記得我說過，高潮幫助受孕，不是嗎？我這麼努力，只不過是希望妳快點懷孕而已。我很高興妳喜歡。這表示受孕的機會更大。」

「我不喜歡。」

「妳不喜歡？妳剛才……」

「那並不表示我喜歡！事實上，我只能學著去忍受。」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我身體也許有反應，但那只是純綷的生理反應而已。我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希望這一切都趕快結束。」

世坤臉現不信的表情。

他不會懂的；大概全世界的男人都不會懂。「我得走了。」曉敏甩頭，跨大步去開門。

　　「妳相不相信命運？我真感謝命運讓我認識妳。」

　　曉敏停了一下，默默無言地離開。

　　自從戒指事件後，張伯話匣子一下子打開了，跟曉敏聊許多自己以前的事：他以前在公家機關上班，和太太有兩個兒子，在太太的教育下都很上進。可是自己忙於工作應酬，沒什麼時間和太太好好相處，等到太太開始身體不舒服，他才驚覺太遲了。

　　「小梅，」他這麼叫曉敏，雖然她名字裏沒有梅這個字，大概是老人家耳背聽混了。「我告訴妳，妳先生要好好把握現在和妳好好相處，不然就後悔一輩子。妳告訴他，能娶到像妳這麼好心又漂亮的太太是他前九個輩子修來的福。」

　　曉敏開心點頭：「我一定要告訴他，而且這是張伯講的，不是我自己講的。」

　　「沒錯！妳報給他我的名字，他小伙子一定要聽話。我說小梅啊，妳有沒有好好休息？吃得好不好？」

　　「我很好啊？」

　　「嗯。前一陣子我看妳來的時候都累成那個樣子，妳在上夜班？」

　　「喔，沒有啦，」她忙搖頭，「只是晚睡了點，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沒關係，我也沒有怪妳。但是妳得好好關照自己，看妳臉色多憔悴，多休息。」

　　「謝謝張伯。你要不要喝茶？」他喜歡早上喝幾杯茶。

　　「不用啦，妳去休息一下，來來來，這裏，」他把長沙發上的幾件衣服拿開。「我看妳一定累得，躺一下好了。」

　　「不不不，不用了，」曉敏臉紅起來，雙手直搖：是來看護的，難不成還讓人看護？

　　「不休息？那看看電視好了，」他拿了遙控器把電視打開。

　　「張伯，我是被僱來工作，不是來玩的。」

　　「哎呀，什麼跟什麼？我不需要什麼看護啦！要不是找妳，我一萬個不願意什麼看護！我好得很，有什麼不對了！？」張伯大聲起來。

　　他的確在情況好的時候沒什麼不對。但是有時他有些混亂，不知道自己在那裏，四處亂走。該吃的藥也不定時吃，有時甚至忘記吃飯。

　　「沒啦，他們只是怕你無聊，找我來跟您聊天。」

　　「嗯，那倒還像樣。小梅，妳聽著：妳心地這麼好，好人有好報，妳將來會有前途的。」

　　「嗯，謝謝。」

　　「但是要小心，」他鄭重地說。「有的人會利用妳這好心佔妳便宜。」

　　「我會小心。我很精的。」

　　「唉……妳這小美人，最適合娶來當媳婦，可惜妳嫁人了，不然我們那個建文啊……可惜，他沒那福氣。」

　　曉敏臉飛紅起來，「張伯！」

　　「怎麼，我們家建文也很不錯啊！又有上進心，又一表人才，只是木頭了一點，不知道怎麼交女朋友而已。」

　　曉敏不知道怎麼接話，拿了幾件衣服開始摺。

　　「妳別介意啊，拿我們家建文跟妳湊和。他沒你先生的福氣。」

　　「沒啦，」其實她才覺得拿她和建文配是她高攀了，人家是工程師，自己只是一個打掃看護。

　　「妳多大啦？」

　　「二十九了。」

　　「喲，比建文大一歲。」

　　「老了。」曉敏有點羞赧地笑一笑。

　　「二十九還是小孩子。妳年紀輕輕又這麼漂亮，又這樣鬼靈精，為什麼還在做這樣的工作？」

　　曉敏默然。張伯看出她不想談，拍拍她的手安慰：「沒關係。妳想講就講，不想講就不要講。」

　　「我不喜歡讀書。」

　　「嗯，我也不喜歡。」張伯笑著點頭。

　　「不，我是說：我真的討厭讀書；我討厭上學。」

　　「哦？」

　　「所以我勉強混完高職就沒再讀了。」

　　「為什麼這麼討厭上學？」

　　「我很笨，書怎麼唸都唸不好。」曉敏低頭。

　　「哦？看妳蠻聰明的啊？為什麼唸不好？」

　　「不知道……成績不好，書看不懂，老師就不喜歡我，我就更不想去學校了。」

　　「妳是說妳成績很差，還是書看不懂？」

　　「這不是一樣的嗎？我書都看不懂，所以成績差。」

　　「怎麼會一樣？妳說妳書看不懂，是每個字都不認識，還是會認錯字？」

　　「認錯字。」曉敏有些驚訝。

　　「嗯，比如說，流水的『水』和永遠的『永』？或者是漂浮的『漂』和標準的『標』？」

　　「對……」曉敏睜大眼睛，「所以我看書很慢……張伯，你怎麼知道？」

　　張伯點頭。「妳的談吐和氣質都不像是沒教育的人，但卻到現在還在做這樣的勞力工作，我就猜測可能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我工作的時候認識一些教育界的人，知道一點這方面的東西；看來，妳是閱讀障礙的問題。」

　　「對啊，我是天生比較笨一點。」

　　「不是笨！」張伯忽然大聲叫，嚇了她一跳。「妳再說自己笨看看！」他威脅。

　　「好好，我不說。」曉敏有點害怕。

　　「閱讀障礙只是腦子有些地方別人有點不同，但不是笨！事實上很多有這種問題的人都聰明得很哪！你們只是學習方法跟別人不一樣而已。我說小梅，」他很慎重地看著她，「妳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妳是個聰明的孩子，我老張吃到今天八十多了，看過的人多著，妳一眼我就看出來。相信我。」

　　「嗯。」

　　張伯烱烱的眼神盯著她，「妳是個聰明的孩子。要記得。」

　　曉敏有點感動地點頭，握著他的手一下。

　　「好。時間到了，我該去看一下我老伴。」張伯巍巍站起來。曉敏趕緊去扶他，兩個人踱步走到附近的墓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