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反服貿演變成太陽花學運，再到330的50萬人爆天量的集會規模，接著又出現「白狼」張安樂的反制，究竟浮現出什麼樣的圖像？

答案或許是項莊舞劍，志在沛公。與其說是反決策黑箱，與其說是反服貿，倒不如說這已經是攸關國族身分認同的抉擇。簡言之，這場運動，不只是「台灣人意識」的總爆發，更驗證了台灣人意識的修成正果。

但這和領導圈子的政治傾向無關。台灣，從來不缺堅定的獨派，但言者諄諄聽者藐藐，簡單地把領導者的政治傾向，化約成自發性群眾動員的號召力，根本是迷思。

只要到現場看過，就可發現，十之八九的反服貿訴求和反自由貿易幾乎風馬牛不相及。實際上，反服貿是表，反中、疑中才是裡；但表裡未必毫無關連，因為台灣與中國的經貿關係日益密切，然而城鄉發展落差的問題依舊、失業收入停滯的困境難以擺脫，更重要的是，白領也愈來愈缺乏經濟安全感，這才是330之所以能動員那麼多「守秩序」群眾的原因。

於是乎，政府的服貿經濟利多，愈來愈被人們詮釋成中國的「併吞」。在政治理解上，愈來愈多人對「台灣香港化」有感，只不過這個關於「台灣香港化」的依賴疑慮，已經轉化成另一層次的「台灣香港化」，即「與北京唱反調的香港（民間）」，而這已經是港、台的共同政治節奏，也是港、台領導人最頭痛的治理難題。

本質上，香港人認同與台灣意識並無差異，兩者都是一種抵抗性的認同。唯有區隔中國，甚至反對北京，才能讓自己的身分藉由保持距離，取得一席之地。而這無關經濟利多與否。

50萬人站出來，是否意味台獨？言之過早。但「一邊一國」恐怕是更加確定的心理現實。這條心理界線，當白狼率眾到立院抗議，並譴責佔領者沒有資格當「中國人」時，反而引來噗嗤大笑，愈加凸顯。這個場景，充分顯露了絕大多數人心照不宣，台灣人不等於中國人，而且毋須再議，不證自明。

太陽花學生運動，年輕一代崛起了；330集會遊行，白領中產階級也站出來了。這難道不是，「台灣（反北京）香港化」的前奏？這種新世代與跨階級的「一邊一國」政治傾向難道不也超越了傳統獨派的小眾信仰格局？

看山不是山，服貿也不只是服貿。即便是核四這種攸關身家性命的議題，都無法動員這麼多人，何況服貿？馬英九就服貿「溝通」服貿，老是不得其法，原因在此。或者，這也是他不願面對的真相。

（圖說）支持服貿團體號召民眾前進立法院，1日中華統一促進黨總裁「白狼」張安樂（前）現身，批評學運代表林飛帆、陳為廷等學生行徑。（圖文／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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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看
以小事大

兩岸服貿的激烈社會爭議，深刻反映了台灣的兩難局面。

從經濟角度來說，若能互惠，台灣理當積極加入各區域的緊密經濟夥伴組織、與各國簽訂字自由貿易協定。否則，在舉世經貿相互整合的趨勢下，台灣就會成為國際經貿的孤兒。

但與台灣經貿關係最深化的中國大陸，卻是對台灣有政治企圖，且其政治體制與台灣民主有嚴重矛盾的國家。我們若與其發展更全面的經貿關係，有朝一日豈非台灣將毫無能力捍衛我們最珍惜的民主生活？

如此兩難，其計安出？建議三個思考方向。

其一，以風險思考法來評估，即若我們不自由化，則其可能的不利後果是什麼？我們能否控制其負面效應？若不能，這風險我們負擔得起嗎？或若自由化而讓中國經濟實力入侵台灣，我們有何控管方法？若不能掌控，其風險如何？我們承受得起嗎？

其二、自我檢視台灣最重要的價值是什麼？那些基本權益是誓死不讓（如現有的勞工權益）？總體產業中，哪些是可開放、哪些是需要嚴密保護（如弱勢者合作經濟）？

其三、根據上述各權益的主次架構，兩害取其輕、兩利取其重，而將各種有利、不利因素排列組合，權衡輕重來得出最佳化結果的經貿政策。

我們必須謹記，台灣身處於「以小事大」的嚴峻現實中；機會永遠存在---但只屬於自信開放而有智慧的人！

姚欣進／社會評論者

右看
擺脫自我孤立

反服貿之所以會引發如此鉅大的社會能量，歸根究底，乃是肇因於台灣民眾對於台灣國際貿易的嚴峻現實，以及兩岸經貿關係之關鍵功能，認識不清。

十餘年前成立的WTO，由於要落實全球一致的自由貿易條件太過困難而不切實際，所以已由各國以區域、或彼此較有開放條件為推動基礎，而紛紛簽訂區域經濟夥伴協議（如東協為主的RECP）、各國雙邊或多邊之自由貿易協定（即FTA）。

全球各國間FTA已有380個生效，而台灣自己僅簽訂了8個， 其中5個是與中南美洲邦交小國簽的，加起來不到台灣貿易額的0.2％，毫無實質意義。而南韓的FTA已佔其貿易額的38%。目前亞太經合組織的24個成員，只有台灣與巴布亞新幾內亞，唯二者沒有加入任何區域經濟夥伴協議（RECP或美國主導的TPP）！

台灣不能加入聯合國固然可嘆，但不能加入各國際貿易組織，台灣經濟就毫無明日可言。

但，台灣難道不能由世界走向中國？為何非要透過兩岸經貿來走向世界？

事實是：當初台灣之所以能在加入世貿組織，就是因為中國大陸的默許。如今，除非我們能先與中國大陸簽訂服貿、落實ECFA，否則RECP、各國FTA，若無中國大陸的協助，毫無可能（這些經貿組織只要一個成員國不同意，就不得加入）。

如要反服貿，要反中，必須先回答這問題：難道台灣要繼續成為國際貿易的孤兒？

陳安君／大學教師

（圖說）美國國務院東亞及太平洋事務局公共外交副助理國務卿史雯珊（Susan Stevenson）3月26日接受中央社專訪表示，美台是緊密夥伴關係，美國歡迎台灣加入TPP。（圖文／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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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

318運動是個怪異的混和體，它打著黑色無政府主義旗幟，採取「直接行動」，攻占政府機構，看似激進，卻又十分迷戀西方，迷戀秩序。反服貿、反華反共，卻不反對帝國主義，甚至認為跟紐西蘭、美國簽署國際貿易協議很正當，因為它們屬於比較「乾淨」的資本主義國家。

無政府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的孿生兄弟，所不同的是，兩者在「國家」的理解出現較大的歧異，安那其無政府主義是繁複嚴密的哲學體系與社會運動實踐，具體在當代實踐成功的例子以西班牙蒙德拉貢合作化運動為典範。安那其反對國家統治的合法性，強調經濟群體互助、追求自由與平等。然則，台北的這一場運動，我們讀不出任何尋求替代的社會或經濟方案的意念。

318運動的成員在突然變得「偉大」之後，當熱情燃盡，會不會擔心又得回到尋常的生活節奏，成為庸俗平凡的個體？

期待此次運動將浮現理論工作者，回應參與大歷史的群眾的需求，更期待台灣知識界走出零碎、片段的後現代與生命政治牢籠，因為大規模的社會運動畢竟圍繞著政治經濟學當中不可迴避的帝國主義、國族主義與內部社會性質的探討。我們相信，沒有革命的理論，就談不上革命的運動。

《新左評論》主編佩里‧安德森分析世局時，指出：當全球壟斷的跨國企業取代了一些老牌的帝國主義國家，今日世界更像19世紀帝國主義瓜分全球土地、資源與勞動力的世紀。國族主義結合新自由主義的狂熱經濟，也劫持了全球化進步的動力。318運動的場內外氣氛，讓人嗅出一股近代原型國族主義的氣息，粗糙的台灣國族主義、野蠻的標籤政治、非理性的「排中」情緒等。根據安德森的說法，這是當今右翼的政治策略，以國族主義排外情緒統攝社會動員的基礎，安然消除階級的對抗關係。

參與318運動的世代，是在免除體罰的教育改革、電動遊戲機、九把刀、臉書、蘋果日報等媒介下成長的，雖然試圖重新召喚黑色無政府主義運動的激進性格，不過，相較於19世紀下半葉安那其和社會主義能動者經歷革命洗禮而摸索出解放政治的道路，當今台北學運的思想與實踐路徑未免太過輕盈。占領國會的學生領袖不斷強調「我們正在寫歷史」的宏願，不過，寫歷史需要做功課，學生有沉靜下來好好做功課的心理準備嗎？

（成功大學副教授）

（圖說）學生佔領立院行動第6日，圖攝於2014年3月23日。（圖文／楊子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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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況

太陽花學運鬧得沸沸揚揚。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熱鬧已看夠，看出門道了嗎？太陽花是在演哪一齣「花系列」？

近日重讀施密特（Schmitt），赫然發現太陽花的門道玄機，整場學運根本就是在演練示範施氏的「政治」概念。

政治之本質就是區別「敵／友」之存在決斷，決定「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之政治信念，進行黨同伐異之殊死鬥爭。做出決斷的就是「主權者」，主權決斷是凌駕法律秩序之上的「例外狀況」。所以主權鬥爭之關鍵不是取決於議會政治之理性論辯，而是取決於各種政治認同之鬥爭。

這正是太陽花的門道玄機：一場區別敵友的政治鬥爭與主權決斷。兩個特徵：1公共意義上之區別敵友，決定「人民公敵＝馬英九」。2 強度原則：政治是「最劇烈，最極端的對抗，而且每一次具體對抗的程度越接近頂點，即形成敵友陣營，其政治性也就愈強。」

所以可以佔領立法院，攻佔行政院，因為主權決斷本就是懸置現行法律與體制之「例外狀況」。為了將敵友鬥爭推到最強度，更可以完全不顧道德善惡，知識真假，甚至經濟利害，「甚至與政治敵人擁有商業往來會更佳有利。然而，政治敵人畢竟是外人，非我族類。」

只有一點教人費解：整齣花系列實際上演的戲碼是強度「政治化」的「名模生死鬥」（林飛帆vs.馬英九），說的卻是自由主義的溫吞台詞！而施密特的死對頭就是「中立化」與「去政治化」的自由主義。

這倒底是在演哪一齣？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舞「反服貿」的項莊之劍，意在「反馬反中」之沛公！

是「掛羊頭，賣狗肉」？掛「民主自由」之羊頭，賣「台獨認同」之狗肉！

是「披上羊皮的狼」？披上「自由主義」羊皮的政治鬥爭大野狼！

根本的理由是：自由派教授學生們的思想水準太低，視野格局太小。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自由主義是燕雀的民主，施密特雖無鴻鵠之志，也有梟雄之姿，燕雀安知梟雄之姿？

附帶的理由：綠營的政治操作已習於日本A片的馬賽克手法：既然是A片，為什麼不敢露第三點，非要打上馬賽克？整齣「反服貿學運」的潛台詞是：「我不反對服貿本身，但堅決反對由外省人政黨簽訂服貿協定。」此潛台詞就是「第三點」，所有反服貿、反黑箱、程序正義之訴求都只是「馬賽克」，整齣戲的大戰三百回合乃顯得極其虛矯憋扭，乖戾錯亂！

太陽花學運之令人感到氣悶難忍，一如A片馬賽克。什麼時候可以推出解碼版？聽說日本網友很挺太陽花，倒是建議日本A片馬賽克何妨換成太陽花圖案！

（成功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