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光華電子報-黃文英 景框外 備圖三千 取一瓢飲(2015/09/23)─台灣光華電子報─智邦公益電子報
enews.url.com.tw · November 21,2024黃文英 景框外 備圖三千 取一瓢飲
文‧李湘婷 圖‧光點影業提供 台灣電影武林中早有這樣一位高手,讓馬丁史柯西斯導演來台也點名合作,她卻低調如聶隱娘,「隱劍,出招,高下立見。」「對我來說,1998年《海上花》上片後,聶隱娘就開始了……」 與侯孝賢合作20年,其中12年,黃文英都在籌備《刺客聶隱娘》。景框中的真實視覺,源自於她在景框之外,對美術風格的研究與堅持。 自1994年開始,侯孝賢的電影就由黃文英擔任美術設計。作品包括《好男好-女》(榮獲1996年亞太影展最佳美術指導)、《南國再見,南國》、《海上花》(榮獲-亞太影展最佳美術指導、金馬獎最佳美術設計),以及《千禧曼波》、《最好的時光》、《海上花》、《紅氣球》、《刺客聶隱娘》。她現任三視影業及光點影業總經理、台灣電影文化協會常務理事。 能夠跟上侯孝賢對於電影美學的堅持,隨他征戰國際各大影展,按照一般想像,若是沒有個三頭六臂,或是強勢風格,恐怕很難滿足侯式美學在景框裡面的要求。 但是眼前的黃文英客氣親切,談話輕柔,對於設計一部電影花了12年,她說的輕描淡寫,「12年在一個人的設計生命裡面,是有點長啦!但聶隱娘很像是陪伴我走過好多歲月的老朋友。」 不輸給侯導的美學堅持 黃文英說,由於劇本前前後後修改了37次,在她自己的電腦裡就有17個版本,到最後索性都不想看了,因為看越多越做不下去;她透露,「侯導常常在拍攝現場改變,你會覺得自尊心受損。但侯導身邊的工作團隊都合作了一二十年,我們都被他訓練成東西不好就該自己躲起來,怎麼敢見人?就像空空兒,一擊不中,就該遠遁千里。」回憶起磨人的前期製作,黃文英有「不輸給侯導」的精神。 「我可以很有志氣的說,我想要合作的人都是自己找的,包括侯導也是;我自己挑老闆。」黃文英在很小的時候,就看過侯孝賢擔任編劇的電影《桃花女鬥周公》,電影氣氛詭譎,看完回家還做了惡夢。 大學畢業後赴美攻讀戲劇製作與設計藝術,早就看過侯孝賢《戲夢人生》以前的每一部作品,在紐約從事劇場及電影的美術設計時,因為太欣賞侯孝賢,於是自己寫推薦信爭取與侯導的合作機會。「有些人你看了他的片子就知道,這就是我要合作的對象,很直覺,像杜琪峰也是我想要合作的導演,只是現在不復年輕,不敢亂寫信。」 她從小出門連一雙襪子都要自己挑選,在美學上,黃文英有自己的堅持。侯孝賢閱讀到特別的歷史資料,會影印給公司的人看,她跟著侯孝賢看遍唐代相關的古籍,「我一直都很清楚,電影是一個再造的世界,很難完全回到過去的世代,然而,每一部好電影,一定是在寫實的底蘊裡面,去做一個再造的動作。」這種認知跟侯孝賢的景框中的寫實,底蘊一致。 為重現《刺客聶隱娘》電影中的唐朝,有很多勘景、資料蒐集的前製工作,黃文英說這是美術設計與視覺傳達的第一步;而她通常都從故宮的古畫裡開始找尋歷史的第一手資料。 為唐朝找遍全世界 她舉例,顧愷之的《洛神賦》,大家都以為是東晉時代的作品,其實很可能是北宋模仿的,黃文英抽絲剝繭,在各朝各代間鑽研。她說很多時候也能夠從畫中的服裝去推敲,就算是明代人畫唐代人的畫作,都有一定的真實性可以參考。 「這樣的研究,對我來說是最基本的,設計是眼界,是直覺,也來自於平常的涉獵。」黃文英拍過故宮的紀錄片,也因此認識許多研究員,可以進行諮詢。 故宮有非常好的圖書館,一般人都可以去找資料,當然也有私藏的書籍,研究員告訴黃文英,日本奈良有為期一個月的「正倉院特展」,每年展出不同批來自唐朝的古物,她為此每年飛日本看展。 正倉院之所以有許多唐朝古物,黃文英研究後得知,日本在隋唐時期一共派出17次的遣唐使到中國,每一趟往返都是15年,船上載滿了各式各樣的人,有學問生、工匠……,到唐朝時期的中國學習各項技藝,就像現在的留學生。唐朝是大國,會提供獎學金,相關費用都是唐朝廷幫忙出資,如果夠優秀,還能留在中國工作。 「這樣的展覽會引領你到那個時代。後來在日本又找到烏茲別克的布料展,發現許多布料上的元素跟正倉院展出的相同,於是我就到烏茲別克去找布料。」 黃文英也為此造訪多個受到唐朝影響的國家,例如印度。玄奘曾經到過印度,她一一訪視途中所經國家。黃文英甚至遠到法國巴黎的吉美亞洲博物館查閱典藏,研究期間光是設計圖就繪製了好幾萬張,但是侯導從來不看圖,全然放心給黃文英設計。 將想像落實景框中 「畫得出來是一回事,能夠實際做出來是另一回事。」黃文英最擔心的往往不是設計,而是落實搭景的階段,製作道具、找布料……等繁瑣的工程至為重要。就拿聶隱娘頭上像短刀形狀的髮簪來說,其實在原著中是道姑切開聶隱娘後腦勺藏在裡面的一把匕首,長三寸。「我是2009年才拿到朱天文的故事大綱,得知侯導對飛來飛去的特效沒有興趣,我就想他一定希望在武器上借力使力,譬如劇本中有一種刀釘,射在樹上腳可以一蹬就往上去,我就將此物結合在髮簪上。」 某次到了北京逛古董市集,黃文英在十里河花鳥魚蟲市場就找到一把符合劇本描述的刀,可惜重量過重,不適合放在演員頭上,於是她重新畫了設計圖翻模,請道具組重新製作出來。「片中的每一個細節都是有根據的,不是憑空想像,這是一個很繁瑣的過程,哪怕只是一條束帶,一條髮帶,都要重新設計製作。」 電影中呈現唐人生活的細節,雖然有關唐朝的電影不少,但黃文英總是期許自己的設計,要更貼近真實,「這樣的等待(12年)才值得嘛,不要都是別人做過的。」 佈景堆疊的侯式美學 至於片中的儀式禮節,黃文英說唐人的生活還保有遊牧民族的習性,是個胡漢相容的朝代,她為此讀了許多台灣中研院及中國大陸人社院寫的論文,還包括已故國學大師陳寅恪出版過關於唐人的生活與家居的書籍,「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以來,我總是時時刻刻都想到唐人的生活。」 她在找資料時發現唐人的起居空間都是透過帳簾、捲簾、竹簾、帳帷、紗簾、屏門來區分的,就如同現在日本傳統建築的空間隔間,其實正是受到唐朝相當大的影響,這樣的空間可以任意組合,所以美術組在中影搭了2個很大的內景,做了非常多的屏風、門扇,也在上面設計了很多彩繪的細節,讓導演可以依不同角色需要,重新排列組合這些大小不一的層次空間,這也是侯孝賢電影一貫擅長在景框中呈現出前後遠近不一、大小層次堆疊的視覺效果,「每次只要有新的場景要拍,你就會看到侯導在現場以手撓頭,因為他也會很困惑,每次都是很大的摸索和挑戰。」 又愛又恨的撞擊 黃文英表示、電影中左相、右相、家臣、田元氏、田季安出現的場景,其實都是在同一個空間拍攝的,每次要重新利用帷幕去排列是最困難的部分,一方面要讓演員自在從容,還要顧及燈光師打燈,也要讓攝影機有位子可以拍,非常不容易。 要如何將整個空間都縮進導演的長鏡頭裡面,不但要考慮景深,要夠華麗,更要考量到預算。「拍聶隱娘對我來說,是一個又愛又恨的過程。侯導的現場調度能力很強,通常事前沒有溝通。要面對這樣的導演,我要隨時變通,組員也要承受很多壓力,有時候我也會困擾,因為這是侯導的第一部古裝片,事先看不到侯導會想要的畫面,我自己得要先思考清楚;真是一個撞擊的過程。」 總言之、歷史縱然有趣,如何在電影視覺上真實呈現,每一個細節都要過得了侯導的眼光。 撞期《沉默》兩頭忙 今年初馬丁史柯西斯導演的《沉默》來台拍攝,美術設計的部分就是指名要跟黃文英合作。當時《刺客聶隱娘》雖然已經殺青,但是計畫趕不上變化,黃文英說她早有預感。「其實《刺客聶隱娘》殺青就殺了好幾次,殺青了之後還又搭景重拍,侯導看到台灣演員的質很好,所以不能忍受1%的不完美。」因此為了一個張震坐姿不夠霸氣的鏡頭,殺青半年之後侯導仍堅持要整段重拍。 為此,田季安(張震飾)的小議事廳要重搭,這是非常複雜的工程;黃文英回憶起侯導要補拍的清單一開出來,幾乎所有的場景都得要重搭。「即便我已經開始著手《沉默》的拍攝事宜,仍感覺聶隱娘隨時可能飄然出現,」巧得是,兩個劇組的景都搭在中影文化城,黃文英還跟《沉默》的製片解釋《刺客聶隱娘》可能還要再重拍,而兩位大導演彼此間認識,這段過程讓黃文英難忘。 「《沉默》的義大利籍藝術總監告訴我,馬丁導演即使只有99%的完美,也不要拍攝,因為一定要100%……我合作的導演都是這樣子(笑)。」黃文英說,馬汀導演跟侯導拍片的習慣有點像,只不過侯導有明星的個性,又刻意過得很低調。 侯導「隱」如古人 談起與侯孝賢20年的合作,黃文英說其實最磨人只有這次的《刺客聶隱娘》,「因為我們都是對細節很要求的人,如果他不是這樣的話,就不叫侯孝賢了。我喜歡侯導是因為他的個性,很正直,就像我阿公身上也有這種特質,經過很多人生歷練,講話都是很『隱』的,就像古人講話都是點到為止,也很為人著想,即便要指正你,也不會剝奪你反省的機會。」 籌備期間帷幄運籌,黃文英同時還必須為公司營運及電影籌措資金,她說寫企劃案找資金,可是要比美術上的設計難上很多,「我一直push侯導趕快拍!直到國發基金補助案失敗,侯導那時才回過神……決定要開拍是一股氣,等待了這麼多的時間,總不能因為資金的因素無法開拍完成吧。」黃文英說,美術組感受最深,因為電影還沒開拍就開始花錢,她說跟馬丁導演的合作,從來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但是跟侯導拍片,她自己會刻意節制,必須要抓好預算。 《刺客聶隱娘》有青鸞舞鏡的意境,電影裡面是侯導對歷史、政治隱藏於背後的情感,造型是多年尋找之後的沉澱、醞釀,是一層一層慢慢形成的。黃文英很有感觸的說:「這樣的電影,如果要深邃的了解它,看一次是不夠的。」 (本文節錄自台灣光華雜誌2015年09月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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