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光華電子報-跨界演繹.身聲不息─台灣光華電子報─智邦公益電子報
enews.url.com.tw · November 21,2024跨界演繹.身聲不息
文‧劉嫈楓 圖‧林格立 雲門2藝術總監鄭宗龍、音樂人林強,一位是外界眼中的新生代編舞家,另一位以一曲搖滾叛逆的台語歌〈向前走〉標記台灣九○年代的音樂人,兩人的名字何以共同出現? 源自艋舺江湖傳奇人物打造的最新舞作《十三聲》,讓舞蹈、音樂領域各擅一方的兩人與一群橫跨劇場、設計界的藝術新生代共同齊聚,將街頭生猛的眾生相搬上舞台,完美演繹「身」與「聲」。 伴隨台灣度過百年歷史的艋舺,至今仍眾聲鼎沸、生生不息。前一刻人聲吵雜的寺廟,轉眼傳來信眾莊嚴肅穆的沉穩祝禱;充滿在地小吃的華西街,大廚起鍋弄灶,鍋鏟鏗鏗鏘鏘,爐上菜餚滋滋作響;熱鬧的廣州街、康定路上,巷口小販為了生存奮力吆喝;巷弄鄰里一言不合起了口角,你一言、我一語,憤怒爭執;青山宮、清水巖祖師廟、龍山寺三大廟宇的遶境活動,乩童、八家將、眾神出巡,鞭炮聲劈哩啪啦,率先開路……。 日升日落,這首由常民俗世共譜的樂音,在濃縮了台灣庶民常景的艋舺,24小時不停歇地放送著。這是每一位生於此、長於此的艋舺小孩,每一天都聽得見的「人間之聲」。 在艋舺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雲門2藝術總監鄭宗龍,也聽見了一聲聲發自人們最原始的生命重奏。那一聲聲的吶喊、低喃、吟誦……,都化作鄭宗龍最新舞作《十三聲》道地的文化根源。 「走在街頭,時不時遇上小販,每個人的姿態、神情、聲音都不同,艋舺獨特的氛圍都讓我想放在創作上。」鄭宗龍說。 於是習慣將感情、悸動融入肢體的舞者在《十三聲》開了口,搭配由音樂人林強取用恆春民謠、民俗元素的前衛電音,他們嘶吼、吟誦、哼唱、拍手、跺地。 這是雲門2藝術總監鄭宗龍與音樂人林強共同譜寫的「聲舞」之作。 汲取故鄉文化,化為舞作 表演將近,為了宣傳舞作的北高兩場宣傳座談,鄭宗龍與林強話題總是由第一次見面的咖啡之約說起。一位舞蹈家、一位音樂人,兩人從藏身時尚服裝店的咖啡店開始,話題總是無所不包。聊了一年多,默契有了,也發現對方有共同的創作理念。 林強說,「彼此都願意嘗試打開創作大門,回顧自身文化,直視過去被排斥、生疏或被視為不雅、低俗的事物,希望藉由舞蹈、音樂等創作媒介呈現出來。」 20年前,林強以一曲〈向前走〉紅遍大街小巷,2002年他從絢爛的舞台退下轉至幕後,將重心放在電影配樂與採集台灣民謠的工作。 走過年少輕狂,林強也曾對台灣的草根本土不屑一顧,〈向前走〉就是為了打破台語歌向來的懷憂悲苦,嘗試以西方的反叛寫出的台語歌,「〈向前走〉是要大家向前走、要樂觀一點,不要再這麼苦了。」林強說。 從前衛的西方搖滾,再回歸本土,林強說,「追求文化自覺」是一件好事,然而近來「回歸本土」意識高漲,不少人為了滿足草根印象,廟宇、乩童等元素都淪為拼貼。創作者「為用而用」,並非真心喜愛。「若要深化在地文化,除了回顧清末民初歷史,還有許多的內涵、元素值得細細挖掘。」 鄭宗龍八歲跳舞,國小、國中就讀舞蹈班、北藝大舞蹈系,成為雲門舞者。長期受西方理論訓練的他直到站上國際舞台,才發現自己對家鄉文化一無所知,回頭「補課」。 2014年的《杜連魁》、2015年的《來》,鄭宗龍都汲取了宮廟文化的陣頭、起乩元素。時序再往前推,鄭宗龍的第一部作品《爻》、2011年《在路上》的八家將陣型,早隱約透露他嘗試以台灣庶民記憶為根的企圖。最新的《十三聲》,更直接取材艋舺傳奇人物「十三聲」。 創作的原型是鄭宗龍的媽媽貢獻的故事。 幾年前,鄭宗龍因為練舞過度傷了脊椎而必須手術。不安的他和媽媽來到廟宇參拜祈福,低頭默禱時,耳邊卻被咒師時而吟誦、時而低喃的唱咒聲給吸引。 那名咒師是鄭宗龍入伍結識的前輩,過去鄭宗龍就曾在廟中看他請神唱咒,吵雜、喧鬧的咒聲,鄭宗龍聽來卻異常美妙,「隨著不同地域、不同人唱出的咒聲,口氣和旋律都不一樣,多美呀!」感動之餘,鄭宗龍擔憂,美妙旋律的唱咒僅憑口傳,未來在快速變遷的時代下,是不是就此消失。 因此,鄭宗龍在最新舞作安排舞者唱咒。然而,這段特別的呈現,過程卻有一段插曲。聽聞鄭宗龍有意將咒聲放入舞作,咒師認為此事非同小可,遲遲不肯點頭。篤信「冥冥自有安排」的林強便勸鄭宗龍透過擲筊、交由上天決定。 當天,鄭宗龍在廟前緊張地手心直冒汗,一擲、再擲、三擲,連續三個「聖杯」,終於獲得允諾。得知結果順利,林強笑說,或許這正是「人有善願,天必從之吧!」 從媽媽那裡聽來的故事「十三聲」,更為鄭宗龍舞作找到骨幹。某日《來》演出結束後,鄭宗龍在車上興奮地與媽媽分享宮廟、陣頭、乩童……,種種聽在落腳萬華生活了大半年的媽媽耳中,並不覺特別,她甚至透露,六○年代萬華還有一位更為厲害的江湖人物,名為「十三聲」。 「十三聲」是一名賣藥師,他一出現,就在廣場上唱起《陳三五娘》、《烏盆記》,一人分飾多角、忽男忽女,說學逗唱,最後伴隨一片熱烈的喝采聲,不忘兜售膏藥。他來到廣場,民眾就會興奮爭相走告,「十三聲來了!十三聲來了!」 他音調一會高亢、一下低沉,「十三聲」從容轉換角色,變化就在一瞬,「那一瞬不就是舞臺上的表演嗎!」鄭宗龍興奮難耐,決定以此創作。而《十三聲》的成形,也宛若一把鑰匙,打開「小鄭宗龍」的世界,勾起一幕幕的兒時回憶。 邊跳舞邊賣鞋,記憶裡的人生百態 「我是在街頭混過的」,鄭宗龍站上講台、受訪時並不諱言過去。在萬華平凡人家的出生長大,鄭宗龍的父親早年賣布、賣鞋,最後開了一家拖鞋工廠,記憶裡的是家中飄散的塑膠味。 愛玩好動的鄭宗龍,8歲時被媽媽送去學舞,嶄露天分。當時,深信「街頭是最好的教室」的父親,在鄭宗龍小的時候,時常開著小貨車,把他與一包拖鞋獨自丟在廣州街上。 年紀小小的鄭宗龍一面學舞,一面在龍蛇雜處的艋舺街頭與一旁的叔叔阿姨,比拚誰喊得大聲、東西賣得快。經年累月下來,鄭宗龍練就一身「街頭生存法則」,不光選地點、招呼客人處處門道,心裡還有一條路線,躲避警察取締。而另一番不同的風情,往往也在他一溜煙鑽進巷弄後,赫然出現。 「小小的屋子可能出現一位阿姨畫上眼影,在色彩豔麗的簾後若隱若現,帶著曖昧的笑容,向你揮著手;角落的男子不怒而威的氣場,一眼讓人辨明身分,他的身旁往往是穿著絲質花襯衫的人,走路這樣、這樣……」鄭宗龍一面學起角頭小弟有些猥瑣、流氣,走路外八的樣子。 華西街的「阿姨們」、黑道角頭與小弟的江湖氣息、沿街小販叫賣的吆喝聲、以龍山寺為中心周遭的大小宮廟……,兒時的尋常景象鄭宗龍再想起,成了生動的回憶。於是,伴隨鄭宗龍一塊長大的「廣州街」便成了《十三聲》的第一幕。 「喝!哈!阿──」,雲門2舞者在影片中喊著。琢磨許久後出爐的第一段作品,鄭宗龍感到不是喜悅,而是一股令人臉紅的「羞恥感」。 「羞恥」從何而來?面對油然而生的真實感受,鄭宗龍並不逃避,幾番思索後給了自己解答。他說,面對舞者本能似的瘋狂吼叫,或許自己還是捨棄不了西方美學、傳統價值對「美醜」的標準。但轉念一想,「這些吼叫出現在捷運、路上或許會引來側目。既然如此,就放到舞台上,讓舞蹈表現吧!」 鄭宗龍與林強的合作從陌生到熟悉,林強坦言,比起舞蹈創作的故事原型,彼此相似成長背景的引起共鳴來得更大。每每聽鄭宗龍說艋舺,彰化鄉下長大的林強總感到一份熟悉。 打破創作慣例,結果完美呈現 近年來,林強為《聶隱娘》、《三峽好人》等港中台多部電影配樂,習慣先有故事、有影像才開始創作。頭一遭為舞作配樂,他坦言,「很不簡單」,只能靠著不斷與鄭宗龍對談、幾段零星的排練,摸索「蛛絲馬跡」。 對向來先有音樂才編舞的鄭宗龍,同樣也充滿挑戰。「精準」二字,是舞評家評論鄭宗龍舞作的一貫形容。「啪!啪!啪!幾個節拍、幾個動作,編舞不像創作,反而像算數學。」2006年受了傷不再跳舞,鄭宗龍依舊是舞者的身體,身子挺得老高,話說著說著,手也跟著轉個圈,畫出一道小小的弧線。 兩人打破慣例分頭創作,結果竟出乎意料契合。林強運用〈楓港小調〉、〈牛姆伴〉等恆春民謠加上電音風格的音樂,搭配鄭宗龍的舞蹈,「好到都不用改了」,鄭宗龍說。 作品名曰「十三聲」,加上林強的音樂加持,「聲音」在《十三聲》彷彿有了特別重的份量。但鄭宗龍說,「聲音與身體本來就是一塊的」,鄭宗龍說,「像是出生的小嬰兒,那哇哇的哭聲,不也伴隨奮力揮舞的小手一塊出現嗎?」他如此比喻。 正如鄭宗龍解釋,十二的數量即已夠多,比起「十二」還多出「一」的《十三聲》,猶如台灣許許多多角色、聲音。仔細聆聽觀看,那鈴鈴作響的聲音、舞者跨步踩踏的身形,總找得到生活在台灣的我們都懂得的熟悉。 (本文節錄自台灣光華雜誌2016年4月號) 為了安排舞者唱咒、吟誦,雲門2藝術總監鄭宗龍 來到廟前擲筊請示神明護佑。(雲門提供) 音樂人林強在《十三聲》裡,將恆春民謠搭配嗩吶、 那卡西與電子樂融入舞蹈,譜寫台灣。(劉振祥攝) 陣頭遶境出巡的喧天鑼鼓、沿街小販奮力叫賣……, 上演在艋舺的庶民場景,全濃縮在雲門2最新創作 《十三聲》。 為了安排舞者唱咒、吟誦,雲門2藝術總監鄭宗龍 來到廟前擲筊請示神明護佑。(雲門提供) 從艋舺走至國際舞台,新生代編舞家鄭宗龍 敞開創作大門,以舞蹈詮釋台灣文化。 (雲門提供)
從艋舺走至國際舞台,新生代編舞家鄭宗龍 敞開創作大門,以舞蹈詮釋台灣文化。 陣頭遶境出巡的喧天鑼鼓、沿街小販奮力叫賣……, 上演在艋舺的庶民場景,全濃縮在雲門2最新創作 《十三聲》。 服裝設計林秉豪從台灣宮廟文化汲取色彩靈感, 為《十三聲》舞者設計亮麗繽紛的舞裝。(雲門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