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常梵 納木錯是西藏最大的聖湖,我有幸拜訪過三回,留下深刻的記憶。 充滿神靈意識及想像力的藏民相信,海拔7117公尺的念青唐古拉山和海拔4718公尺的納木錯,是藏北神界的國王和皇后,是至高無上的神山、聖湖。 被藏民認為具有生命的納木錯,屬相為羊,傳說每逢羊年,諸佛菩薩和護法神均集結於此,大興法會,此時轉湖朝拜,功德等於平時的十萬倍。因此,每到羊年藏曆四月(佛陀降生、得道、涅槃的月份),轉湖的信徒絡繹不絕。 納木錯是第三紀和第四紀喜瑪拉雅山脈運動凹陷形成的巨盆湖泊。藏語發音的「納木」指天,「錯」指湖,湖水來自念青唐古拉山的冰雪融化,東西長七十公里,南北寬三十公里,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鹹水湖。湖心有數座島嶼,生長不少藥草。湖畔有五座半島,佛教徒相信是五方佛的化身。其中面積居冠的扎西半島,是唯一供應食宿之處,島上奇異的石柱和石峰林立,還有一座扎西寺。 初次邂逅,朦朧一瞥 2000年夏季,初次邂逅。那回從青海經藏北牧區入藏,當時前往天湖還未修公路,三輛吉普車在泥濘崎嶇的山野顛簸前進,一路斜風細雨,寒意襲人,穿著羽毛衣還直打哆嗦,同伴有人開始抱怨。 半路時,吉普車壞了一台,停下修車,對面山坡放羊的藏族小孩,越過小溪跑來,好奇的望著,他們穿著單薄,有個小孩還打赤腳,臉上髒兮兮,卻綻放出純真、靦腆的笑容,像一朵朵顫動著露珠的小野花。 我們拿出巧克力請小孩吃,他們有點害羞地接過去,口中發出聲音,應該是說謝謝吧!只見其中一個小女孩打開包裝紙咬了一小口,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然後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收入衣內。 是太好吃了捨不得一次吃完?還是要帶回去和誰分享?那一幕定格在每個人腦海,重新上路後,同伴再沒人發出怨言。 當時,我腦海浮出一段文字,那是印度寂天菩薩的智慧之語:「這世界上不管有什麼樣的喜悅,完全來自希望別人快樂;這世界上不管有什麼樣的痛苦,完全來自希望自己快樂。」 初相識,只有雨霧中朦朧一瞥。到拉薩遊學後,便一直記掛著再度前往。 再次造訪,卡車奇遇 2005年11月初,估量天寒遊客已少,趕在大雪封山前啟程。搭乘公營小巴來到距拉薩約一百七十公里的當雄鎮,一下車,立刻感受到海拔4300公尺的寒意。 問了站在往天湖叉路口的一群藏民:「請問有車進納木錯嗎?」 「有,有,馬上就來了。」原來他們全住納木錯村,正在等卡車回家,但村子離湖的距離還有三十多公里,我說我要到湖邊,幾個藏民立刻熱心地幫我找來一位吉普車師傅。幸運地,巧遇兩個香港背包客同行分擔租車費。 由於前幾天山區下大雪,為安全起見已封山,檢查哨實施臨檢,除了當地居民,遊客一律不准進山。師傅要我們先混進滿載藏民和物品的卡車,過檢查哨後再換搭吉普車。爬上卡車,車上藏民心知肚明,笑著讓我們擠進他們中間。香港背包客一身暗色服裝,再戴上僅露出眼睛的毛線帽,身分立刻隱形。 藏民看看我,紛紛搖頭:「你這個衣服,不好。」我差點笑出來,世界頂級防水透氣材質Gore-Tex XCR製造的衝鋒衣,居然被一口否定,不過我知道他們意思是說黃色太明顯了,不像藏民。我趕緊點頭:「是,那怎麼辦?」他們拉來一塊大塑膠雨布,要我躺下,然後把我像貨物似的蓋到只露出頭。 安全過關,換回吉普車,翻過海拔5190公尺的那根拉山口後,遠遠下方,納木錯湖像一顆淺綠的藍寶石鑲嵌在雪原中,寧謐的散發出誘人光采,穿過雪坡直擊我們的眼和心,三人輕聲讚歎,下車步行,一步一腳印融入天湖的聖潔之美...... 聖湖心湖,簡單幸福 抵扎西半島後,發現商家全已撤走,無法留宿,扎西寺大門深鎖,石洞中修行人也不見蹤影。我們踩著積雪走到湖邊,山與湖如詩如畫,震懾得人不得不坐下來,以免承載不了那份空靈之美的重量。 凝視湖對面綿延的雪山,在藏民的認知中,山不動神動,念青唐古拉山神傳說是一位穿白衣、戴白巾、騎白馬的英武勇士,此刻感覺祂就在空中,像光像風像雲一樣,巡視護佑著十方眾生。再一定睛,祂又宛如丈夫伸展開粗壯的臂膀,深情地環繞護衛著瑰麗的妻子納木錯。 彎身掬起清澈的湖水,喝了一口,鹹中帶著清冷甘甜,一股冰寒由喉嚨一分為二,一股往腦門直竄,一股直抵丹田。好像任督二脈剎那被打通,感覺自身敞開如一個小宇宙,充滿無限的、寧謐的力量。 湖面映著陽光,閃爍著白花光芒,風揚起,波浪不斷,浪濤來回撞擊著遍布大小石頭的湖岸,原本清澈見底的湖水,因為波浪,倒影破碎扭曲。這真像我們的心,當心被種種感官刺激所干擾,忙於投射與曲解,根本無法如實映照。天湖只有在無風,水波不興時,清澈如鏡的湖面才能映照四周景物,而且不管湖底有什麼,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們的心湖,也只有當心非常靜止、清明時,雜質沈澱,才能如實反映事物的實相,看清人生的真面?。 回程,轉往納木錯村。我們在唯一的小雜貨店吃方便麵、喝酥油茶。然後在村中閒逛,這是個冷清的小村落,經濟好些的,聽說都搬到鎮上去了。現在才十一月,村子四周積雪已盈尺,再過一兩個月,積雪更深,村子便與當雄鎮隔絕。 我們三個外地人很快引來一群小孩,對著我們相機擺出各種姿勢。我試著和他們說藏語,沒想到,每說一句就引來一陣笑聲。 我問:「我說的不對嗎?」 他們笑著回答:「對啊!」 「那你們為什麼笑?」 他們回答不出所以然,可能是高興漢人會說他們的語言吧! 不一會,村童玩起「溜冰雪」遊戲,中間一人蹲著,左右手分由兩側站立的人拉著往前溜,有時失去平衡,三人摔成一團,哄笑聲中再度爬起,雪沾滿全身也不理會,又重新開始。 我取下手錶測量溫度,數字到零下三度了還在降,我裹緊羽毛衣和風衣,無法想像嚴冬時的寒冷。遠遠看著這群滿臉純真、玩得忘我的村童,輕脆的笑聲盪漾在白茫雪原中,這種單純、發自內心的快樂,在擁有各式各樣玩具的城市小孩身上是難以看到的,從某個角度看,這些村童既富有又幸福! 三訪聖湖,天樂奏鳴 2006年4月下旬,我和台灣來的朋友四人三訪納木錯,這回從後藏的日喀則(班禪喇嘛駐錫地)穿越山中舊路前往,連翻兩個高山埡口,第二個高達5395公尺,創下我的最高紀錄。由於全是石子路,加上下雪,車速不快,八點多天黑了還在趕路。車燈照射下,雪花飄揚,裝飾著這段奇異的旅程,宛如有個夢想國度,在黑暗盡頭等著我們。 夜宿湖畔藏式大帳篷,篷內溫度達到零下,厚重的棉被形同冰塊,靠著暖暖包,才稍微暖和。帳篷外狂風呼嘯伴著浪濤,催眠曲似地哄人入睡。半夜,起來上廁所,一出帳篷,不禁愣住,雲層已散開,皎潔明月當空,光華籠罩大地,聖潔迷離。仰望滿天星斗,燦爛閃爍如貼滿夜空的鑽石。 隔日一早,晨風呼嘯,坐在湖畔,等待太陽從山丘後露臉。冬天的納木錯,湖中波浪會翻湧著結成天然冰雕,最神奇的是,湖面結冰的時間據說都在藏曆11月15日夜晚,以咆哮之勢整個湖面瞬間凍結,這個日子幾十年來只差一天。 回首,湖畔瑪尼堆遍布,山丘上五色經幡旗隨風啪啪擺動。瑪尼堆與經幡旗,日夜唱誦經文,更添納木錯的神聖氛圍。 眼前,神山雄偉磅礡;聖湖優雅柔靜,不知名的雪白鳥兒在殘冰湖面盤旋翱翔,寂靜遼闊中,一片生機盎然,天湖隨陽光變幻深淺的藍綠色彩,彷彿天樂奏鳴,我聽到了冰層迸裂的聲音。 啊!春天來了!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8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