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偉禎 當世間冷漠凍結了難民的希望,殺戮於焉更加猖狂…… 距今不遠的1994年,在非洲的廬安達,當時屬於胡圖族的總統飛機被擊落死亡之後,胡圖族人便以死對頭圖西族暗殺總統為由,發動種族清洗大屠殺,不論男女老幼一律屠殺,尤其是對圖西人的新生代更是不放過,非做到種族滅絕不可。此事件雖然震驚了全世界,當時卻沒有任何國家伸出援手,坐視屠殺不顧乃至最後結果慘絕人寰:短短一百天,一共有近一百萬人被殺害,相當於1/9的盧安達人口,其中94%的受害者是圖西族人,並造成十萬名兒童成為無家可歸的孤兒。 故事主角保羅在一家觀光飯店擔任經理,一直與一些歐美及境內政軍人士頗為交好;保羅本身是胡圖族人,他的妻子、親戚及鄰居則幾乎全是圖西族人,為避免大家遭此浩劫,他安排眾人避難於飯店中,其中包括神職人員及孤兒。一開始保羅向西方國家尋求援助,但在四處碰壁、瀕臨絕望後,他展開自力救濟,極盡所能運用關係向外界求援,並強調:「我們住在四星級飯店,我們有錢,這裡不是難民營!」保羅運用了他的外交手腕和人脈,加以大量金錢疏通,竭力為大家尋求資源及庇護,冒險搶救了無數難民。此時,「盧安達飯店」卻像茫茫大海中唯一溫暖的燈塔,讓飽受折磨的人們有了求生存的意志…… 非洲版「辛德勒名單」 關於人對人的殘忍,讓人難以瞭解。歷史上,幾乎所有的土地,不論歐洲、美洲、亞洲與非洲;從古至今,殘忍的屠殺事件不斷重演著,離現在不遠的納粹大屠殺、中國文革、西藏、阿富汗、廬安達、南斯拉夫;在上個世紀裡,還有歐洲的西班牙、法國……。殺戮的方法不同(刀槍箭或甚至活埋),殺的背後恨意及冷血卻同樣令人驚恐。 「盧安達酒店」是英、意、加、南非四國合制的電影,導演是英國人泰瑞喬治,曾以「以父之名」一片獲得奧斯卡最佳編劇提名。他很技巧以一個個人角度來看歷史的某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片段。坦白說,要以一部電影整個呈現那段史實是一種抉擇,因藉電影呈現史實,一般人得以一窺當時狀態之一二,但卻會給觀眾極大壓力產生排擠效應。 全片因為真人真事的主角保羅‧路斯沙巴吉那(Paul Rusesabagina),由黑人演員唐西鐸(Don Cheadle,以此片獲奧斯卡男主角提名),一個在廬安達吉加利城中類似租界地內,由比利時航空投資的一家四星級旅館Mille Collines的住房經理,為了在內亂中保護家人及親鄰,讓人看到爭戰屠殺的恐怖及殘忍。 在表現他的專業上,導演很技巧就在一開場讓我們看到他的性格及處世態度,如同一個熟悉世間法的外交官,做為一個飯店的經理,他知道如何讓不同的客人有不同的滿足,何時該用什麼語言來拍馬屁,他知道何時該不著痕跡地賄賂(一隻上好雪茄,或一瓶上好的威士忌),以及何時該用謊言,何時該以激將法達到目的。他嫻熟地學會白人世界的文明禮節,他一切格調的維持,全來自他對白人文明的依賴及信仰。 飯店這個優渥安全的堡壘是他職業及家庭的基石,但隨著飯店中來客的不同,他知道政局愈來愈不穩定。如同許多非洲國家的命運,當年白人(比利時)殖民時造成的種族衝突,如今在不穩的政局中逐漸發酵,他也在種種措手不及的狀況接腫而來時,對白人的依賴及國際支援的期望破滅後,更激發了內在同體大悲之精神,以自己的外交手腕及大量的金錢賄賂,來保全飯店營運做為難民的堡壘。 如石堅的冷漠 當內亂剛開始,起初保羅希冀西方世界可以伸出援手。不能忘記片中一段對白:當攝影記者不管主管指令,自行到街上拍到廬安達種族大屠殺的畫面,返回飯店房中,當時飯店經理保羅剛好在房中,看到電視上播出的遠鏡頭中,果真四處是胡圖人拿刀砍人的畫面,心中震撼不已。 稍晚在飯店大廳,攝影記者對飯店經理保羅說,「抱歉,你剛好在房中讓你看到這些畫面」。保羅回答他說,「沒問題,我們希望你儘管播出,我們希望世界其他地方注意到我們的慘狀,而能趕快來伸出援手。」沒想到攝影記者對他說,「我希望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因為他們通常看到電視新聞播出後,會說『啊,好可憐』,然後轉頭繼續吃晚餐。」 終於,聯合國以不干預內亂為由撤走軍隊消息傳來,並接著帶走境內所有白人居民及遊客後,保羅很快就明白,存活希望渺小,但他仍不放棄對外求援,他發動一人一信,或國際電話或傳真給國外,對抗城中煽動屠殺的政宣電台不斷傳來的魔音。 與飯店經理以悲憫之心庇護一千多位難民之人道精神相抗衡的,也是整部電影最大的重點,正是對人間慘劇不聞不問的「冷漠」。 影片中另一重要人物是由尼克諾特(Nick Nolte)主演的前聯合國駐盧安達和平部隊指揮官加拿大籍的達賴爾將軍(Romeo Dallaire),他代表的是國際冷漠態度的最後良知。他在2003年曾出版一本書《與魔鬼握手》(Shake Hands with the Devil: The Failure of Humanity in Rwanda),講述胡圖族極端分子在維和部隊的眼皮底下殺死了一百萬圖西族人和胡圖族溫和派。他說當時國際社會有絕對能力,但卻沒有及時制止屠殺的蔓延。書中流露深深的自責,作為駐紮當地的部隊指揮官,他覺得自己是這失敗集體中的一員,甚至是最大的失敗者,因為他們「背棄」了和平的承諾。他認為發生在盧安達的屠殺,其實只需加派五千名裝備精良、授權明確的聯合國部隊就能夠制止。(然而他當時仍然沒有放棄,他和他的維和部隊所建立的一個安全區,據說讓兩萬多人躲過了殺戮。) 與片中英雄面臨困境的驚險與勇氣,國際對這件人間悲劇的「漠視」,似乎才是影片的真正主題。 傷痛與愧疚之後 因為電影的時間長度,以及編劇上的角度限制,不得已許多劇情必然簡化,集中在個人力抗大環境的劇情,而沒有聚焦在歷史的因果。無論如何這不是一部讓人舒服的電影,因為在戲院中看到畫面上的屠殺畫面,即使導演已經用最隱而不顯的手法處理,但你我的心中不能停止地隱隱作痛起來。 非洲,這是一塊被忽視許久的土地;冷漠,也是我們心靈中忽視已久的議題。問題是,看完這部由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關於一個飯店的經理,伸出援手,拯救難民的感人故事,我們該有什麼樣的自覺?是我們不得不承認普遍存在對他人不幸的冷漠,因而產生的羞愧心?或是對這世間不斷重演的殺戮,因而無語問蒼天的無助心情? 從浩瀚宇宙往下看去,無法不去想像這地球之外必有一股神秘力量,在端倪著這地球種種生態。是上天在懲罰嗎?除了默默反撲,用大自然的摧毀力量保住地球,也讓人的無明無限擴大,讓對立成為人類彼此摧毀對方的手段,其意義何在,只為求生態平衡,或以極痛苦的地獄現前來讓人覺悟? 坦白說,當人們仍在為片中所描述的一位平凡英雄的偉大,在血腥亂世中努力求生感動時,我則陷入深深的質疑,血腥屠殺的發生背後錯綜的歷史背景(白人殖民主義造成種族的對立),以及人何時才能從對立的仇恨中覺醒,明白因果運作的循環不已? 片中的胡圖族屠殺圖西族的「果」,其仇恨來自當時比利時政府利用圖西族來管理胡圖族,以恐怖平衡來取得高高在上的權位,正是結下惡緣的「因」。但此因是前果所造,而此果又是新的因,下次是否是胡圖族滅亡事故重演?如此循環不已,何時了? 而一切悲劇之始,在於對立。人類歷史中,有太多太多種族之間對立。從個人與個人,到家族之間,或者國家與國家之間,都是因為對立引發的仇恨,變成可怕的力量,而導致悲劇。而在世間,不論時間或空間,均不斷地在重演,在離我們現在不遠的歷史,十年內除了廬安達種族大屠殺之後,南斯拉夫也發生了類似的悲劇。 仔細想來,對立的成因,在於對「苦」境的無明,對業力的無知,以致於世仇怨恨,冤冤相報,恐懼綿延,讓地獄現前。期許眾生可以藉著這部電影,知道世間除了十年前的廬安達之外,目前在剛果及蘇丹以及世間多處地方,仍在持續發生的屠殺事件,能更加重視這些被忽視的土地的人道問題,讓人可以升起善念。除了人道關懷的介入改變家國命運,更能明白人存在的目地,應是在打破界線,接受彼此的差界,讓種族或省籍對立這樣的事件可以在人間消失,融化冷漠,以不斷傳遞祝福念力之心,為明白生命意義的鑰匙。 尾聲 「盧安達飯店」自去年起在全世界陸續上映,觀眾大都看得淚流不止、感動到不能言語。它不但陸續榮獲各大國際影展「觀眾票選最佳影片」,還獲得了「金球獎」、「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等多項大獎的提名,更榮獲了全世界超過一百二十個的「年度十大佳片」。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7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