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偉禎 錯誤造成了,該如何贖罪?痛苦的過去已無法彌補,幸福的未來是否可能? 仲夏,英國莊園豪宅。二次大戰的陰影漸漸逼近,但塔利斯家族在維多利亞哥德式的豪宅中,仍然過著優渥閒適的生活。這個悶熱的週末,讓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逐漸浮上台面,形成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氛。 十三歲的白昂妮‧塔利斯是一個充滿想像力的女子,早熟又早慧,已是一個無法抑制創作欲的少年作家。她在不經意間,望見因受不了酷熱而脫了衣服在自家噴水池戲水的大姐西希莉雅,與家中僕人之子羅比情意深長曖昧的對望,而在腦中產生了扭曲與怪誕的想像。 羅比與西希莉雅自小一同長大,青梅竹馬暗自相許,卻因為階級與身分無法向對方表白,而一直保持著距離。就在兩人決定跨越階級身分交往時,白昂妮的表姐羅拉被強暴,一直在心中扭曲放大羅比對西希莉雅有所不軌的白昂妮,此時出面指控兇手就是羅比。不論羅比如何反駁,白昂妮一口咬定,並且以腦中想像的各種畫面指控他,羅比於是為了自己不曾犯過的罪刑入獄,這對情侶的感情還來不及發芽就告終結。 很快的二次大戰爆發,囚犯羅比被安排加入軍隊,上了戰場;西希莉雅離開她勢利的家族及上流社會生活,志願到前線當護士,期待與羅比重逢;而似乎為了贖罪,白昂妮捨棄就讀劍橋大學,也投入軍旅,來到不同地區當護士。大時代的背景襯托著這些人之間的恩怨情仇,看似單純,卻難以解決。 虛實之間 本片改編自伊恩‧麥克尤恩(Ian McEwan)原著小說,全片觀點與敘事手法充滿魅力,想像的主觀與現實的客觀交叉出現,藉由影片的拍攝角度,更傳遞出世事虛實難辨的曖昧。年輕的導演喬‧萊特在平衡優雅莊園與悲情史詩影像的場面調度上,展現出不凡的實力。 受矚目的當紅年輕偶像演員綺拉‧奈特莉(飾西希莉亞)的瘦骨美豔是影片焦點,她和詹姆斯‧麥維(飾羅比)一場在圖書館的戲,攝人身心,其翠綠禮服是飽滿情慾的象徵,更是瀕臨危險邊緣的提醒;詹姆斯在《最後的蘇格蘭王》中已有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但在本片更見光采。片中演出最讓人糾心的,莫過於飾演一老一少的白昂妮。年輕的莎柔絲‧羅南,有超齡的精彩表演,每每在不經意的剎那,以極大的滲透表演方式主導觀眾的情緒;飾演白昂妮老年的凡妮莎‧雷格烈芙,僅在最後結局出現,她脂粉未施的蒼老容顏,自然沒有當年出現在電影大師安東尼‧奧尼《春光乍現》的冷酷美豔,然而她的獨白及旁白演出,卻以充滿能量的表演方式,將本片結局帶向更高的精神層面。 罪可贖? 罪的源頭,是我執,是我貪,我瞋,我癡,我慢。 電影真正的主角應是白昂妮,三位演員分別詮釋她的少女、護士及年老作家時代,她的心態轉變,是影片的核心。 透過導演巧妙的伏筆,以及最後的揭曉,原來在白昂妮早熟的心底,早已用她自己的方式,強烈地愛著羅比,但是羅比卻渾然不覺她的情感。在貪愛不得、癡情無處的絕望中,她的愛轉變成極度的偏執,而在我慢中養成激烈的瞋。由於她的偏執幻想與虛妄的指控,也造成日後姊姊西希莉雅與羅比的乖舛命運。 她的誣告是明顯的罪惡,然而更大的罪其實是她那養尊處優的家族,虛偽地為上流社會保全顏面,卻不願為蒙冤的傭人之子辨護。最後,也只有良知未泯的白昂妮,能為自己的惡行,全心贖罪。 關於「贖罪」部分的處理,本片不同於去年《馬奎斯的三場葬禮》中,殺人者發自內心的懺悔,於痛哭流涕中淨化己意;在《贖罪》裡,女主角白昂妮於最後接受訪問的自白中,除了懺悔之外,更增一層善的念力。她以其枯槁的一生,贖其年少時造成他人不幸的罪。她用個人內心最大的善,讓現實中無法結合的西希莉雅與羅比,能於她想像的文字結局中,擁有俗世的幸福。 這是白昂妮耽溺於多年的游移不定後,終於認知到自己除了具有摧毀的力量,也具有重建之力。她的姊姊西希莉亞和愛人羅比,是懷著內心對生命不公之怨,於二次大戰中枉死,其二人的「怨力」以白昂妮為核心,再推至其所屬勢利自私的上流社會族群,「怨力」雖深,然而重建之力卻能讓白昂妮徹底面對自己內心之私,真心懺悔。解放內心的桎梏之後,終帶來至誠的善意。 贖罪,療癒的開始 《臥虎藏龍》中,李慕白影響玉嬌龍一生的話:「心誠則靈。」化解了玉嬌龍一生驕慢的心,並縱身深谷以表最大懺悔;在《贖罪》中,作家白昂妮最後接受電視訪問,宣布她要在罹患癌症後慨然迎接死期的最後一本小說裡,給姊姊西希莉亞及羅比一個快樂幸福的人生。 導演喬萊特接著剪接西希莉亞和羅比在海灘上快樂地玩耍,彷彿是白昂妮心誠則靈的化現。導演在敘事手法上雖然看似媚俗也過於簡便,但若得知羅比最後是死於沙灘,而在沙灘上蓋一間小屋,過著簡單的生活,則是他與西希莉亞在世時的夢想,那麼這看來媚俗的一幕,實現的便是二人最簡單、純潔的願望,也因此發揮了「心誠則靈」的無比力量。 正因為透過如此快樂的結局,故事敘述就擁有了療傷的力量,這也就是《贖罪》所講述的:關於想像、自私帶來的毀滅,在因緣與因果的觀照下,只有懺悔及正向的善意,才能為黑暗的記憶帶來光明,而這,正是療癒的開始。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9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