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偉禎 榮獲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及最佳男配角四項大獎的《險路勿近》,探討無法遏止暴力蔓延的無力感,以及無明貪念隨機迸發的放縱,影片如此靠近黑暗,卻在最後談到夢境嘎然而止,具有深層的反思勁道。 層出不求的暴力起於無明 電影由湯米.李.瓊斯(Tommy Lee Jones)飾演的小鎮警長,對美國愈來愈多暴力甚感不解的旁白開場,接著一連串事件讓老成的他,在辦案上愈來愈使不上力,甚至不願積極參與;到最後以退休為主線,鋪陳出由喬許.布洛林(Josh Brolin)飾演的獵人,因貪財惹來殺身之禍,遭哈維爾.巴登(Javier Bardem)飾演的冷血殺手一路追殺的驚悚情節。「無明」是所有事件的起因,但包圍在這無明外圍的,是無盡的貪念:販毒、黑吃黑、黑幫大混戰,一路製造屍體。不僅是探討「隨機殺人」的冷血暴力,更把宿命置入。一向擅長「冷血暴力」、「黑色笑料」的柯恩兄弟,在本片中展現了不同以往的思考向度,亦即從嘲諷的姿態,轉而對世間某種力量的謙卑與臣服。 《險路勿近》的好看,不只是哈維爾‧巴登的演出令人坐立難安,從形式上來看,影片結束在退休警長把夢境講完,兇手也沒抓到的平淡結局,這種開放式結尾的敘事結構,除了可能讓人覺得電影沒演完,還引發辯論:到底是有意為續集鋪路的取巧?或大口氣論概世事「法無定法」的老成?其實,細心的觀眾可以從片頭湯米‧李‧瓊斯的旁白,洞悉全片的真正重點,乃在於老警長個人的內心思路上。 開場是他回憶生前也是警長的父親,問他對於現代層出不窮的暴力該如何處理;到片末則夢見父親騎馬離去,整個過程概括了他的內在思惟,全片藉此展現真正的力量與深層的反省,開頭與片尾平淡地呼應,輕輕點到卻力道無窮。 反傳統善惡的角色 論角色設計,賈許.布洛林演出有獵人身份的臨時焊工,個性執傲不輕易放棄。某日獵鹿循血跡竟發現一個火拚後雙方幾乎全亡的現場,僅剩一名奄奄一息的墨西哥人向他討水喝,獵人身上沒水,愛莫能助轉身就走,接著發現現場遺留下一筆兩百萬美金的鉅款,於是他做了可能是所有凡人都會起心動念做的事──一念「貪財」,反正現場無人證,隨手拿走。到了半夜,獵人因一絲良知,回頭帶水想給尚存一息的墨西哥人,卻因此被冷血殺手認出,成為追擊目標,也引發出後來的連環大逃殺。 他原是獵人,現在淪為獵物,卯力鬥智與哈維爾‧巴登飾演的變態殺手奇哥力抗,一路鬥智血拚,幾成英雄角色;沒想到,又一絲良知讓他想要把錢交給妻子,反倒再度遺留下線索,最後又因「貪酒貪色」,失去警戒,遭另一批墨西哥殺手追殺而身亡。他的惡讓人覺得活該,但每次一絲表面的「善念」卻又讓他更倒楣,顛覆了好萊塢簡單的善惡二元論,瞥見複雜的業力循環。 來自西班牙的威尼斯影帝哈維爾‧巴登演出的變態殺手奇哥,演技驚人,但其變態形成過程卻被略過,使得角色設計相較下較為淺平,誤我背叛我擋我路者必死,沒擋路的無辜者則須擲銅板定自己生死,讓人不寒而慄,是導演用來栓緊全片氣氛的繩索。再論湯米‧李‧瓊斯飾演的貝爾警長,他一路想瞭解為何有如此的暴力,更想保護事件中的當事人,沒想到他終究被殺了。他的複雜心理層面,是全片的真正重點,導演藉由幾場對話戲來呈現。他到農場拜訪曾任警探的叔叔,問他:「當年傷害他使他殘廢的人,若沒死在牢中,出獄了,你會怎麼做?」叔叔回答:「什麼也不做。因為若只想討回公道,只會付出更多。」對於抓不到壞人的無能為力,叔叔更進一步回答:「You can’t stop what is coming.」因為「該發生的就是會發生,你無法掌控一切,若有這樣的想法,那就太自以為是了。」「不管世界變得如何邪惡,我們都必須繼續過日子。」 生命終回歸到清澈的原點 最後的火拚現場,貝爾警長與當郡的警長間若有似無的對話,更有龐大思考空間:「有一種力量在那裡……我們無法遏止。」此片可說比導演葛斯.范.桑(Gus Van Sant)當年描述校園瘋狂殺戮事件,探討「到底為什麼會有這些令人無法明白的暴力」而獲坎城影展大獎的《大象》,更進一步地闡明生命應回歸到原點的境界。把事件從個人的失常,拉大成為一個無盡的因果網,把屬於邪惡力量追蹤的宗教議題,用極平常的對話來處理,這些都深深震盪著外表冷靜的老警長。兩人言詞平淡,但卻是把對因果輪迴的大自然法則的尊重,一語道破。讓人明白,這漫延在美國及世界各地的各式暴力,正呈現一股無法擋的向下沉淪之狀,如森林大火之燃燒,勢必要某種程度的燒灼之後,才能停歇。也如地震的成因,是地殼長期蓄集能量的釋放,非得經歷一次大震盪方可平息。然而每次的腐敗與沉淪,都是舊形式的汰換,新勢力的蓄集。 只是《險路勿近》不訴諸宗教力量來得到救贖,也不論斷之,反而回歸最單純的生活面。突兀的結尾沒有工匠味,反而充滿了對生命真正的瞭解。目睹著連續殘忍殺人的暴力,並自認無力解決的退休老警長,面無表情地講述著關於父親的夢境:他看見父親在黑夜中騎著馬,手中執著的牛角,散放微微火光,雖然伸手不見五指,但他清楚感覺到那溫暖的火光與父親就在前方等著他。 他不再帶著對暴力不解的疑惑、無法破案的愧疚等龐大情緒看世事,一切似乎讓他開始朝向如老僧入定般不動心地過日子。從迷到疑到回到平常,那「如如不動」與「敬禮無所觀」的清澈,可是一般主流觀眾所能接受及明白的?科恩兄弟導演的棋下得險,乍是贏得突然,卻是內勁無窮。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9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