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張菀真 在白晃晃的艷陽下，陳章波依約出現在約定地點，在烈陽中緩緩步行至辦公室接受採訪。烈日高照，緩步的行者，在行走間調整自己的氣息與步伐，使自己的腳步舒緩而堅定，如同推動保育椰子蟹時所流露的悲心與智慧，是一種不斷地調整、親身實踐與反思的過程。 研究學者與保育人士、理論與實踐、理性與感性，是陳章波的最佳寫照。身兼兩種身份對他而言並不衝突，反而能夠悠遊其中：「心中是一種禪悅、自在的感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忙人最有時間，很忙但心不忙，凡事都要有所取捨。」就這樣，在陳章波長長的二十年保育史裡，與椰子蟹之間的因緣懈逅持續了將近五分之一的歲月。夏日、南島、椰子蟹、智者……，四年保育工作的序曲就此展開。 雙腳滿沾爛泥的研究員 很難想像一位中研院的研究員，會走出學術殿堂，以一股熱忱親自帶著研究生，腳和著泥濘走入鄉間，深入遠離台灣北端的綠島，從事保育椰子蟹的工作。究竟陳章波是如何開始保育椰子蟹，可從兩方面說起，一是學術上的因緣使然。陳章波原本以從事海洋棘皮動物的研究為主，漸漸地，台灣的海洋生態環境日益惡化，生性敏感的棘皮動物也一一消失怠盡。陳章波毫不諱言，當初是為了延續學術研究的生命，尋找仍然存活的動物可供研究，所以開始找尋其他替代的動物。 此時，學者慎思明辨的理性特質及求知慾在此發揮出來，他嘗試解開「棘皮動物之死」的謎題，逐步地找出問題的根源：「致它們於死地的環境污染如何產生？」並追溯到人們的經濟行為、價值觀、資本主義的發展等等，後來更向佛法尋求解答。於是，陳章波開始走出學術的象牙塔，自此投入環境保護的社會運動，並親身從事保育與復育工作。 另一個因緣，則與近幾年來觀光潮大量增加有關。觀光潮為綠島帶來了大批國內外遊客，陳章波認為，這正是推動生態旅遊的好時機。他說，生態旅遊有別於國民旅遊的走馬看花，它結合了生態保育與觀光，可說一種「戶外禪」，讓遊客用愛護環境的方式來參與、瞭解當地；反之，目前的觀光方式常常對當地環境與生態不甚瞭解，綠島上大量的觀光人潮反而造成遊客撿拾椰子蟹殼，或者發生機車壓死椰子蟹的情形。在諸多因緣際會際之下，椰子蟹於是成為他保育的對象，「保護它的心跟佛是一樣的，關心的對象都是從人，動物，以至於大地。」陳章波在言談間，流露出對於物種、環境的悲心。 打造人蟹共榮共存的環境 澄淨清澈的是島國的海水
也是火燒島少女的眼波
一種是滋養生命的密汁
一種是蕩漾青春的見證
椰子蟹就在這樣的純然當中長成 ──《八卦林投火燒島》 「椰子蟹」，從牠的名字就可以嗅出島國與海水的味道。牠生長在南太平洋與印度洋的海島上，在台灣則出現於東海岸、恆春半島及綠島、蘭嶼等地，近年來，牠的數量已大幅減少，1983年世界自然保育聯盟（IUCN）將牠列名為瀕臨絕種的無脊椎動物，台灣則在1996年將牠列為全台唯一受保育的甲殼類動物，牠的生存正備受威脅。 椰子蟹是寄居蟹的一種，雖然牠是寄居蟹，但只有在幼蟹階段才背著螺殼，當牠孵化經過一到二年，頭胸甲長到1～1.5公分，牠就會擺脫螺殼，直接用堅硬的外殼來保護腹部。一直到成蟹階段，體重甚至可以達到四～七公斤左右，可說是陸地上最大型的節肢動物。在台灣，人們都叫牠「山霸」，又因為牠的頭部和胸部的紋路十分接近八卦的圖樣，在綠島當地被稱為「八卦」。白天，牠棲息在海岸邊礁岩裡、林投樹叢、雜木林、洞穴中，等到夜晚來臨時，牠才會出來覓食。牠們以椰子、林投果、木瓜、花生主要食物，偶而也吃葷。幼蟹分佈於礁岩沙岸、海岸潮間帶等區，成蟹則分布於海岸林區，所以，「椰子蟹能保住，整片山林也能保住，」陳章波說。但是，也由於牠自然演化而成的巨大身驅，使得牠成為二百年來世居綠島居民的盤中飧、進貢皇宮的佳肴名品及婦女生產後的營養食補。 從2002年開始，陳章波便帶領研究生遠赴綠島進行椰子蟹的保育與復育。陳章波保育、愛護椰子蟹方式，不只看到椰子蟹的重要性，他還看到了整個生態環境，以及環境中的「人」，他試圖拉近彼此之間的關係。所以，他結合了綠島當地社區居民一起參與保育工作，推動成立了「綠島椰子蟹保育推動工作小組」，希望透過社區營造的方式，讓當地民眾、椰子蟹、自然環境三者可以共存共榮。他認為，生態學講求「適性」，類似佛法中的「方便法門」，所以，他所做的保育與復育工作，採用的即是「融入當地」的方式，將當地居民、椰子蟹、與自然環境本身當成是一個大生態，以尋求三者可以和諧共存的方式。 在綠島推動保育工作的過程中，陳章波也遇到了困境與挫折。由於目前國人仍然認為自然資源取之不盡，即使有「野生動物保育法」禁止獵補與買賣，仍然無法改變居民將椰子蟹視為「食物」觀念，並且普遍認為，沒有必要為了椰子蟹傷了彼此的和氣；此外，在地方召開協調會時，觀光業者也往往難以動員，無法參與開會一起推動保育，改變原有的觀光方式。憑著一股毅力與熱情推動保育工作，但卻得不到良好的回應之下，陳章波不禁開始思考：「人們為何對於保育工作的反應不大？難道是因為保育呼聲完全是專家自己叫喊，過度誇大環境與生態遭受破壞所致？還是人們的觀念顛扑不破？或者經濟發展至上的結果？」 用巧智轉化困境 儘管困境存在，陳章波並沒有因此停止保育椰子蟹的腳步，反而找出了其中的「方便法門」。由於綠島當地居民相互傳授關於椰子蟹的知識，已有二百年的歷史，它們出沒的時間與地點，總逃不過獵人的銳利雙眼，居民們因此所累積的知識更甚於學者，「所以可以將他們從獵人變成保育天使」，陳章波說。未來將進行綠島椰子蟹的數量普查工作，屆時將藉助當地居民的知識與才能，目前已有三名當地人預計一起進行普查工作。在綠島的觀光潮逐步國際化之後，當地居民更可以為成為椰子蟹的夜間生態導覽員。 陳章波從事保育椰子蟹的工作，總是從中尋求一個最適當的切入方式，在維護物種與棲地環境時，不採取將獵捕者視為敵人的方式，反而是發揮同理心，先尋求理解當地人行為的心理狀態、背後的歷史因素，再尋找一個巧妙的方式為困境解套。有別於一般社會運動者將問題的產生訴諸於不公不義時的慷慨激昂，陳章波以舒緩的氣質，在長期的環保運動中緩行。「地球的演化是慢慢來的，從沒有氧氣到有氧氣，一直到現在人類產生很多有毒的東西。許多人類所製造的化合物是自然界無法消除的，那麼人是否在未來會被消滅呢？其實也不無可能。」陳章波憂心地指出人類過度開發的可能命運，他認為，佛法即可以幫助環境與人取得平衡。佛法「方便法門」的智慧，生態學的「適性」哲學，陳章波是最佳的實踐者。 【陳章波的保育宣言】 生態保育工作需要每個人來參與，因為保育是為了自己好，大家都是地球上的一份子，保育是從私利走向公益。平時要多觀察，觀照內心，便能「悟到生機」，唯有如此，保育才能內化為自己的行為，也才能與大自然融合。 【愛護椰子蟹守則】 1.觀光客不吃不買，勇於檢舉非法採買行為。
2.不要撿拾沙灘上的螺殼,以免幼蟹無家可住。
3.夜晚駕車應減速慢行，避免碾斃椰子蟹。
|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70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