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邱常梵
2012年7月30日，非因戰爭，也無天災，人口排名世界第二的印度，竟然連續大停電兩天，全國一半人口（六億人）面臨無電可用的困境。 這個新聞讓許多人感到震驚，無法置信！ 印度文明是世界上最早的古文明之一，遠在公元前2500年，古印度人就在印度河流域創造了「印度河文明」；公元前1500年，印度西北部的雅利安人入侵印度恆河流域並結合當地人，再創造了經典的吠陀文化，稱為「恆河文明」。 文明古國發展到今日，卻成為一個奇妙的國家，二元對立並存，處處以「驚嘆號」呈現給世人！ 處處驚嘆號！ 從2008年底至今（2012年）的四年間，我到過印度七回，一回從德里，一回從菩提伽耶，二回從南印度班加羅，三回從加爾各答，並非我對印度情有獨鍾，乃因宗教信仰，但進出次數多了，愛屋及烏，對這個處處讓人發出「驚嘆號」的文明古國，也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情感。 印度境內種族眾多，各有不同語言，官方承認的語言就有二十二種之多，全國約五分之四的人民信仰印度教，其他宗教有伊斯蘭教、基督教、錫克教、耆那教等，佛教雖起源於印度，卻早已式微，如今僅佔總人口的0.7％。 西元前十五世紀，雅利安人入侵後，為了便於統治與區別本地土著和雅利安人，實行種姓制度，將人分為四個階級，婆羅門（僧侶）、剎帝利（貴族和武士）、吠舍（雅利安人的平民階層）、首陀羅（被征服的土著居民），另外還將罪犯、戰俘，以及不遵守種姓制度的人和其後裔列為不可接觸的「賤民」（又稱旃荼羅），賤民不能受教育、不可穿鞋、沒有社會地位，只能從事卑賤工作。不同種姓之間不能通婚，身分、職業世襲，這種不公平的階級制度對印度影響深遠，時至今日，雖然憲法賦予人民平等權，但種姓歧視的殘跡仍存在於社會中，人數大約占印度全國人口五分之一的賤民，受盡歧視，生活極其貧苦。 階級制度使得印度到處充滿強烈的二元對比，宛如時空重疊造成了錯亂。富麗堂皇媲美宮殿的高級庭園住宅，圍牆外就是垃圾滿地、蒼蠅飛舞的髒亂街道；雍容華貴的盛裝婦女，優雅地走過，對蓬頭垢面、瘦骨嶙峋坐在路旁的乞丐視若無睹；街道這頭是貴族學校的師生鑼鼓喧天、歡樂的節慶遊行，而街道那頭卻是一個個打赤腳、滿臉黑污、有些還揹著更小弟妹的削瘦小孩，為了填飽肚子，冒著生命危險，穿梭在車陣間行乞…… 以不變應萬變 印度史上最美麗的紀錄，除了泰姬瑪哈陵外，應當就是泰戈爾和德蕾莎修女了，一位得諾貝爾文學獎，一位得諾貝爾和平獎，兩人生活背景都在加爾各答，但當他們的生平事蹟為世人津津樂道之際，整個加爾各答市似乎沒受到任何影響，依然是全印最貧窮、最混亂的城市。 十九世紀中葉，印度成為英國殖民地，加爾各答是英國殖民時期建造的新興城市，1947年印度獨立後，遷都新德里，加爾各答逐漸被遺忘，加上1971年孟加拉獨立戰爭時逃來的難民，造成加爾各答比印度其它任何城市倍加貧窮與混亂。 就連佛陀證悟的菩提伽耶，雖然每年秋冬自世界各地湧來的朝聖客，為該地帶來繁榮的經濟，但貧窮的印度人一樣多如牛毛。 有回我獨自前往菩提伽耶三週，主要作個人修行，時值一月下旬，印度氣候已由寒轉涼，我行囊輕簡，只帶了一個小背包與斜揹布包，每天從居住的印度村落民宿走路前往為紀念佛陀悟道而建的大覺塔，途中需穿越村民住屋、滿是大小便的空地、移動式的小型遊樂場、傳統菜市場，以及狹窄商店街，每天看到的市井小民與路旁乞丐，穿著乃至表情幾乎都一成不變，還有躺在蔭涼處大半天不知在睡覺還是冥想的、蹲在路旁用手抓飯吃的…… 看著、看著，到後來竟然意識到：雖然我旅行都奉行「輕囊致遠，淨心行久」，平日生活也已經够簡單，但相較這些低下階層的印度人，我應該捨棄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 如果三週來，我只要一雙鞋、兩件長褲、三件上衣，就可以輕鬆自在過日子，那麼我為何還需要其它更多的衣物？年過半百，餘生歲月又能再穿破多少件衣褲？走壞多少雙鞋？ 臺灣最紅的自助旅行網站「背包客棧」的印度論壇區，背包客曾熱烈討論：印度旅行不是為了快樂或不快樂，它是一種強烈的衝擊，和我們過往的生命經驗截然不同。 更有文化學者形容印度文化如同一塊堅硬的石頭，沒有很大的擴張性，但同時也頑強地抵制任何外來文化的入侵。 的確，印度文化千百年來就是這樣一個「以不變應萬變」的姿態，它不會因為誰而改變，任何走進這國度的人，都得要自行設法去適應。 如果你對自己的生命有一些疑惑，走一趟印度吧，再大的問題在這裡都會變得微不足道，豁然而解！ 奇異的瓦拉納西 在印度人眼裡，生命可以簡單至極，死亡也一樣，一把火燒盡，然後重生。 我曾在瓦拉納西和一群臺灣來的朝聖客同遊恆河，清晨天空才濛濛亮，車子將我們送抵最靠近恆河的路口，然後下車步行，河邊小販兜售著用花朵做的祈福供燈，同行者有人買了幾只，在我們搭船離岸時，輕輕放入水中，供燈逐水波而漸行漸遠，在清晨迷霧中成為飄浮的光點。 船開離岸邊，小販的小船陸續圍靠過來，兜售著各種紀念品。望向岸邊，緊貼著河畔的是陳舊的房屋，各有大小不等的臺階連接河面，聽說這些房屋多數是小旅店，住宿的房客有專程來聖河沐浴的；也有年紀老邁或病重專程來等死的，死後直接火化，把骨灰撒入恆河；太窮付不起房租的，就直接露宿岸邊。 來過的團友指著較遠方岸邊說：「那就是燒屍坑！」灰濛中看不太清楚，但再呼吸時，空氣中剎時混合著死亡的味道。 瓦拉納西，這真是個奇異的城市！ 我擡頭望向天空，穹蒼灰濛未亮，像暗寶石般內斂深沉，使得四周罩著一層神祕的面紗，水邊已經有不少沐浴的人，神情肅穆，那看去有點灰髒的恆河水，在他們眼中是無比神聖清澈。 為了取金剛沙，我們的船航向位於河中央的大沙洲，上岸時，迎面而來是令人瞠目結舌的滿地垃圾，顯然是隨著河水潮流擱淺形成，我望著垃圾發呆幾秒鐘，回望恆河，回望對岸的瓦拉納西城，再轉身望向正在興沖沖挖金剛沙裝袋的朝聖團友，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有如海市蜃樓般虛幻…… 返回時，朝聖者已經沐浴結束離開，來了附近居民，有人用恆河水刷牙洗臉，小孩跳進河中游泳，婦女則在石板上用木棒敲打著洗衣服。 佛陀今何在？ 一般人若帶著觀光遊覽心態來這裡，應當只看到恆河的舊與髒，只覺得印度文化的不可理解吧！印度教徒相信人死後只要在恆河岸火化，將灰燼撒入恆河，便可以免除輪迴之苦。身為佛教徒的我，當然無法認同，但卻可以體會信仰的力量；明白人們對離苦得樂的渴望與追求。 當釋迦牟尼佛還是太子悉達多時，幾次離宮出遊，見到受病痛折磨的病人；見到老態龍鍾、舉步唯艱的老嫗；見到有人抬著屍體。他一次比一次受到更大震撼，深深覺察到人的脆弱，所有生命都會衰老死亡，所有世間一切都會毀壞消失，到底要如何才能解除老、病、死的痛苦，要如何才能脫離生死的輪迴？ 悉達多僅僅只是一瞥老、病、死的景象，就深有感悟，興起追求生命究竟的渴望，割捨下一切榮華富貴，毅然走上追求真理的道路。最後，歷盡千辛萬苦，終於證悟到四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有漏皆苦，涅槃寂靜），他從一般人視為恆常的幻相中覺醒，因此，被稱為佛陀（覺悟者）。 佛陀在菩提樹下證悟成佛後，為利益眾生，陸續將如何出離生老病死、解脫輪迴痛苦的經驗，告訴世間的每一個人。經典記載，他首先在今日瓦拉納西初轉法輪，對主要弟子五比丘開示四聖諦（苦、集、滅、道）教法，一共講了三次，然後五比丘都得到了阿羅漢的果位。 二千五百年後的今日印度，仍然到處可見老病死的景象，每年來印朝聖的佛教徒也絡繹不絕，但再沒有一人能像悉達多一樣，有徹底的感悟；而身為佛教徒的我們，聽聞四聖諦的開示豈只三次，不知多少次了，卻沒太大效果，為什麼呢？ 在印度遇到的生與死，淨與髒，美與醜，貴與賤，富與貧等眾多二元對立中，似乎它們也自行從中取得了一種平衡性，相安並存。 但若站在佛教徒的立場來看，這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佛陀以浮世繪的方式，在為眾生開示罷了！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49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