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辜琮瑜 嚮往自由幾乎是生而為人最基本的渴盼,無論貴為王室,或是平凡如你我,似乎都感覺,擁有自由選擇的權力,才有掌控人生的價值,以及享有真正尊貴生命的可能。 在《王者之聲》這部片子裡,爭取自由的意念便在劇中隱隱流動。 誰更自由? 「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兄長愛德華八世,在皇室的固有規約下,陷入的是貴為國王卻無法自由選擇對象與婚姻的泥淖。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必須承擔重任,繼承王位的喬治六世,在兄長極力爭取愛情自由的道途中,陷入的則是無法自由抉擇接不接任的困局。 從電影演變的過程看,兩個人都因不如己願而曾如此不自由;但如果從結果回溯,為愛遠離宮廷的兄長,以及為責任與家國承擔大業的國王喬治六世,似乎在某種程度上,都各自取得了內在的自由,無論抉擇的過程中,有多少外力的干預,一旦確定了自己要的方向,或不得不接納生命中的必然之後,生命的歷程是開展自由的故事。 無法自由發聲的身分框架 然而對喬治六世而言,真正開啟艱困追尋自由的道路才剛起步。這個困局從外界對他的期望開始,逐步轉向真實面對自我的困境。 「無法自由地發出聲音」,宛如一種象徵,除了形諸於外的口吃,更是對擁有皇室身分的一種表徵。身為國王,不能選擇什麼時候要對什麼事情說什麼,乃至於言說的形式,都是設定好的。在一般人眼中,尋常生活中的隨意言說,在衿貴的身分框架中,卻是奢望。 如同片中的廣播員,在對著麥克風預備開口前,尚須來上一段儀式般的過程,甚至連與麥克風之間的位置,都要分寸拿捏,這是廣播員的專業訓練,雖非國王的專擅,卻是成為國王後必然要被推上的舞台。 連帶著,對著群眾自在地傳遞王者的關懷或激勵,也因為以儀式的面貌呈現,而成為喬治六世恐慌中的恐慌。 上述兩種形式,無論見不見得到群眾的表情,對一般人而言已經困難;對無法流暢表述自我想法的口吃國王來說,更是夢魘。 跳脫框架前先超越自己 很多人將這部影片歸類為勵志電影,畢竟描述的是喬治六世掙脫宿命、口吃障礙的歷程。但如果將這個歷程放到尋訪自由之路來看,毋寧說,這樣一部聲光影音華麗、演技精湛、貴族平民身分輝映的好看電影,其實並不因題材單純而僅只是好看或勵志而已。 因為喬治六世從言說困頓到超越自我,走的是紮紮實實的歷程。即便到整部片子最漂亮的歇止點──安頓並激勵他的子民勇敢面對戰爭的「王者之聲」終於發出,都還讓人彷彿亦步亦趨跟著喬治六世的一字一句而緊張,因為即便貴為國王,要超越身心的障礙,也沒有所謂的魔法或奇蹟可以仰賴。 劇中陪伴喬治六世的語言治療師萊諾,從與未來國王相遇的一刻開始,便已清楚地表述,口語障礙的療癒必須從身心與生命內在的糾葛中深掘,而非表達技巧的處遇。 因此國王要克服的,絕非只是口吃的障礙,更須勇於面對內心世界的恐懼,乃至於過往生命經驗的修補。而從萊諾最初設下的「平等相待」條件看來,其實還寓意著身分框架的解構,再深入一點看,其實也就是催迫這位堂皇衿貴的皇室,進入一個「人」的身分,而非表象形式上的「王者」身分。 跨出心的戰場 禪宗破除身心束縛的究竟之道,說的是「本來面目」,亦即唯有當人往內探索、體證到自心是佛的真正尊貴處,才有自由可言。而這樣的道途,首要的,就是破除外在形式的相對概念,當善惡、好壞、成敗的本質都被清楚觀照,人才能從中離脫表層的二分對立,從而發展出心意識狀態中最純淨的面目。 這時「我」表現得如何,已不是重點,真誠道出心內想分享的話語,真正與他者同在,沒有尊卑貴賤的對照,放下身分框架帶來的束縛,人才能真正發出自由的聲音。 雖然喬治六世的自由之路不見得讓他完全得到自由,但是看著片中的他,卸下心防將過往的創傷與一介平民分享,不再礙於身分而能如實表達憤怒、焦慮與恐懼,甚至在得知最信任的治療夥伴原來不具所謂的專業身分而跳腳之餘,最終以接納收場,都可以看到二元對立形式的逐漸被解構。 權貴可以與平民平等相待、情緒可以不被身分壓抑、專業與非專業不受證照或學歷局限,王者開始像一個真正的人,像一個能與女兒嬉鬧的父親,像一個可以對妻子撒嬌的丈夫,像一個能跨入治療師家門的朋友,糾纏的心結才慢慢得以放下。 在這個過程中,喬治六世真正宣戰的對象不只是戰場上的對陣者,更是自己過往深鎖的心。而這正是追尋自由最重要的歷程,從誠實、勇敢面對自己的心開始。 自由之路反覆而輾轉 在影片中,喬治六世並未得到什麼竅門或神奇的法寶,得以一蹴可幾地療癒他的語言障礙,語言治療師也未被神化為「國師」,反而如所有身心療程中都會出現的模式:反覆而輾轉。這是真實人生的貼切回應,畢竟自由的期待雖如影隨形,卻是一條與習氣、模式不斷對抗的道路。 佛法中見到自心本性的修行過程,也是這樣的前進後退,靈光乍現是積累許久的生命光亮,但能否保持,則需要不斷地守護與堅持。 國王不會因為一兩次成功的演說,就自然而然斷除口吃的障礙;不會因為與萊諾曾有過真心分享,就可以全然地信任或卸下尊貴的架子;不會因為下定決心接下王位,就自然擁有王者之風。所有曾有過的美好,只能為生命加分,卻無法瞬間造就成為另一個與原來的自己完全不同的個體。即使是蛻變,說的也是點點滴滴的用心、覺察與修正。 說到底,「自由」是一段一段不斷辯證的過程,也是相對的情境。如同愛德華八世與喬治六世的故事,到底誰更自由?本來就沒有絕對的答案。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3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