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開始

由各種跡象看起來，從體制上謀求教育改革，在短時間內是不太可能了：不但國中的基測越來越偏離基本能力而轉向所謂「鑑別度」，北北基的自辦基測綁一綱一本即將引起骨牌效應，而各階段的課程綱要的修訂也一步步走上回頭路；另外，明星高中領袖群倫的態勢絲毫不見鬆動，一般國中也正要恢復能力分班，許多老師更深深地感受到教育改革的浪潮已經過去，而從前那種只要管分數與考試的「好」日子又要回來了。

教育上的這種倒退，是整個國家轉向的一個方面；而人民的力量不能展現，許多人還想等等看下步會是怎樣。

在這種情況下，大概就只有「從頭開始」這一條路了吧；回歸最基礎的工作，就當想像中的教育改革從來不曾發生！

今年以來，我們辦了許多新的營隊：給高中生的，是見識營；給小學生的，是數理營；給大人小孩一塊兒參加的，是親子營；給老師的是教師營；給小學剛畢業的，是前進國中銜接營，還有每個週未的單車隊…總之，就是使足全力，要把我們所知道的好的教育，透過直接面對面的方式，傳佈出去…

所謂好的教育，曾被反改革的人污衊為降低程度：快樂學習就等於簡單學習，或者乾脆不學習；因為在他們簡單的頭腦之中，是沒有什麼想像力的，他們無法想像學會一樣很困難的東西，能使人得到真正的快樂。所以在我們營隊裡， 如果要講一件事情，就不能只是講表面的現象，而是要把其中的道理，透過各個不同的情境，讓孩子們再三地思考；講數理固然是如此，就是騎單車，從齒輪變速的設計，到修補輪胎的技能，也莫不如此。

舉個例子來說，跟小學高年級的孩子講浮力，除了要參透「浮力等於排開水的重量」這個基本定律之外，可以一路講到如何由木塊的密度決定它浮出水面部分的比例；其中的很多問題，可能是要高中的課程裡才會涉及（有些問題， 甚至會超越它），一般人很難相信小學生可以弄懂這些。所以我們的法寶是什麼呢？其實說穿了一點都不神奇，我們只是幫助小孩打破「不准胡思亂想」的戒律而已。

一開始的時候，我們提出「如何讓木頭不浮起來」的問題（註一）。很明顯地，一部分小孩是絕不相信有此可能， 所以堅持要做實驗；另一部分小孩卻懶得懷疑，只打算聽老師的講解；但兩種小孩有一個共通點，就是都不肯自己想，而要如何改變這一點，卻並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來的。所以營隊師資訓練的一個重點，就是要讓準備上場的老師充份地認識到，這並不是去上一堂和學校不同的課而已，而是去和「整個系統宣戰」；因為在我們的教育體系之下，孩子們早就喪失了依靠自己去解決問題的那種好奇心（好奇心有兩種，一種是等著別人給答案，一種是非得自己去弄個水落石出不可），我們如果只是好言勸說（說人要靠自己等等），通常效果不大，而是要明確的讓小孩知道，他們所以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是長期被人塑造的結果，換言之，不能不對學校的教學方式提出批判。

然而，要根據什麼來批判現行的教學呢？一般所謂教改人士所擅長的，是訴諸小孩的痛苦；例如什麼考試太多了啊，作業太無聊了啊，老師打罵太兇了啊，父母逼得太緊了啊，這些也許都是事實，但並不是事實的全部，也不能反映真相；真相是，現今體制教育最大的罪惡，是沒有思想：不但對於所辦的教育的目標與內容，缺乏討論、反省、與思索，即使是單純的針對一個題材的教學，也總是用盡各種手段去阻絕小孩可能有的懷疑，以致於連老師都被異化而變成不喜歡用腦筋的人了。

所以，我們總是讓大師出場：讓小孩知道上比薩斜塔做實驗的另有其人，而偉大的伽里略，只依靠著思想實驗（註二），就能論證物體落地的時間和重量無關，而偉大的阿基米德實在很冤枉，幾千年來人們只記得他赤身跑上街，卻不明白他思想的真正精髓；而這些，正是學校裡那套了無生氣、毫無意趣的教學的成果。這麼一來，慢慢地， 小孩開始一點一點恢復原有的生機；當眼睛亮起來的時候，我們知道，他的頭腦活起來了，他開始真正認識這個世界。

以上講的是數理營的小小的例子，其實親子營在參觀故宮的時候，我們也偷聽到服務人員之間的耳語，說這一團是人本辦的，氣質不一樣。就今天的局勢而言，所有這些到底有多少意義呢？沒有人知道；但我們總相信，人如果真的能用他的頭腦並能在人前展現他的尊嚴，那麼在不久的將來，這些人總也能讓台灣擁有他們的尊嚴，並在這世上發揮他們的智慧吧！

＊註一︰《人本教育札記》205期論壇曾談過這個問題，簡單地說，就是如果取消了木塊下方的水，例如，當它和池底密切接觸時，就沒有水可以將它浮起來了

＊註二︰伽里略在「兩個世界的對話」中提到，如果輕的東西落地較慢，那麼，取任何一個重物中的任何一部分來看，它是要遵從「輕者較慢」的法則，還是要跟從它的整體而遵從「重者較快」的法則呢？所以，唯一的可能只是，物體落地的快慢與重量無關。

◎本文出自人本教育札記24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