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三）

（第二章）

　　約兩個禮拜後。

　　一般來說，曉敏的月經都會蠻準時來。這兩天已經到了該來的時候，卻還沒有著落。曉敏覺得是個好兆頭，但為了確定，她還是到超商買了驗孕棒。若是一個禮拜以後還沒有來，驗孕棒就可以做最後的確定。這是她聽人家說的。

　　曉敏一大早便上街去買東西，然後去工作。

　　由於武民薪水增加許多，她辭去了本來的兩個工作，也不再替人家做算件的零工。但是她仍保留了最後一份打掃的工作，這樣她心裏感覺算是有一點保障。況且，萬一武民又搞砸了什麼事，這工好歹還能帶進一點收入，他們不會一無所有。

　　曉敏工作的地方是個醫院。她每天在這裏打掃二到四個鐘頭。

　　過去由於幾乎日夜不眠地操勞，通常曉敏來工作時總是頭昏眼花，只一昧低頭打掃做自己的事，不怎麼跟人來往，尤其是病人。但現在工作壓力減輕了，今天當她看到一個老人縮在床頭偷偷頻頻拭淚的時候，她決定去探問一下。

　　「阿伯？你還好嗎？」

　　那老人顯然沒有料到會有人，嚇了一跳，「沒，沒事。」

　　「有那裏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叫護士？」

　　「沒，沒有。」他猛搖頭。

　　曉敏同情地看著他，老人偷瞄一下她的臉，迅速躲開她的目光。很明顯的，他不想跟她多談。曉敏也不想問太多好像在侵犯人家的隱私，於是點點頭。「老伯，不要太難過，你要是有什麼需要，或……心裏難過，可以跟我講。」

　　他又看曉敏一眼，轉過頭去。曉敏點頭，繼續自己的事。

　　隔天曉敏再去醫院，進入那老人的病房時，發現有另外一個年輕男人正在和老人聊天。那老人一看到曉敏，對那年輕人使個眼色，那年輕人目光投向她，立刻站了起來，對她微笑：「妳好。」曉敏也點頭微笑示意。

　　「我阿公說妳對他很好，他想跟妳說謝謝。」

　　那老人瞪了年輕人一眼，嘴裏唸了幾個字，也不知道是說什麼。曉敏看這情形有點尷尬，趕緊回答：「那裏，那裏，不算什麼。」匆匆打掃一下便離開了。

　　下午下班的時間，曉敏放好打掃器具，正走向門口時，那年輕人從另一個方向走過去，見到她，便急忙趕過來，有些突兀地伸出手：「嗨！妳好！」

　　曉敏伸手和他握手。「我是他的孫子，在外地工作，聽說他心情不太好，今天趕過來看一看他。」他好像有些緊張的樣子。

　　「真孝順，」她回答。

　　「哦，沒什麼啦，哈！我小時候他常帶我出去玩，我跟他感情不錯。」

　　「看得出來。」

　　「嗯……妳在這裏工作多久了？」他終於想到一個話題。

　　「大概……三年多了。」她算了一下。

　　「三年多？」他有些好奇。「這麼久了？妳這麼年輕，怎麼會在這樣的工作待這麼久？」

　　曉敏不知道如何回答，沒有接口。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他摸摸後腦勺，「我這個人太直腸子，想到什麼話就講了，請不要放在心上。對不起。」

　　「沒關係。」她搖頭。

　　「其實是我阿公啦，他說妳這麼年輕漂亮，心地又這麼好，卻待在這個工作裏，一定有什麼原因……」

　　曉敏臉紅，「沒什麼，真的；我只是昨天看到他一個人，好像很難過在掉眼淚，跟他說了幾句話而已。」

　　「他掉眼淚？一定是在想他太太。他們結婚快三十年，半年前她生病去世了，阿公好像很難回復過來。」

　　「真的？」曉敏同情心油然而起。

　　「妳不知道：他說我奶奶活著的時候辛苦持家，他卻忙於工作，根本沒有撥一點時間陪陪她，覺得很對不起她，妳知道嗎？他常常到她的墳上去跟她說話呢！現在生病了，很多天沒去，心裏就難過。」

　　沒想到這個時代還有這樣的事。「你阿公真是個好人。」

　　「對，他人很好，但是很害羞，又有點敏感，所以剛開始會讓人覺得很遠很冷……」他滔滔不絕地談起他和阿公以前的相處。說著說著，忽然覺醒：「喔，對不起，我一直講個不停，沒想到妳大概有事對罷？」他停下來尷尬問道。

　　曉敏不想表現得不禮貌，但她的確得趕回去。「嗯，我得趕快趕回家。先生快回來了，得做飯。」

　　「喔，妳結婚了！」他似乎有點意外。「是是是，真不好意思，我這個人……請不要介意，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覺得可以跟妳講很多話。哈哈！不打擾了，反正我也該走，再聊！」又伸出手。

　　握手以後，他又想起來：「對了，我叫張建文，菜市場的名字，哈哈哈……」

曉敏跟著笑了。

　　「那妳……」

　　「白曉敏。」

　　「曉敏，很好聽的名字。不打擾了，」他趕緊揮手，「有機會再聊！」

　　「再見。」

　　曉敏的月經來了。她失望地告訴武民這消息。

　　「那……就再試囉？」武民正在看報紙，頭沒有抬。

　　「再試？就這麼簡單？這就是你的回答？」曉敏皺眉，不高興地說。她想至少武民也得安慰一下，甚至對她的犧牲表示感激。

　　「不是約定好的嗎？試到妳懷孕。」

　　「我知道是約定好的，但是你的反應好像這是到超市買東西那麼平常。」

　　武民聳肩，看著曉敏左手的手指敲了幾下，皺眉，繼續看報。

　　曉敏打電話告訴世坤。「真可惜，」世坤好像也很惋惜。「那我們……」

　　曉敏知道他要的是什麼，暗地嘆了口氣。

　　那天晚上，曉敏和武民上床的時候，武民忽然轉過身來，一隻手伸進她胸口。

　　他想做愛？曉敏現在不是這麼想做，但心裏暗想：他想做是因為他愛我罷？我該向他證明我也愛他。她微笑，親吻他，然後脫掉衣服。

　　不知為何，曉敏又在敲自己的手指。她努力要把那衝動壓下去，但那焦慮越來越高，手指僵硬地用力，她幾乎要咬住自己的手指頭。

　　武民伸手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保險套。兩人脫了衣服，曉敏擁抱武民親吻他，他應付式地回親幾下。「武民，可不可以等一下，我們多抱一下……」

　　「抱幹麼？」

　　「至少準備人家一下……」

　　「準備？妳在說什麼？我們什麼時候做什麼準備過了？」他壓到她身上。

　　……

　　「你今天好粗魯，」曉敏抱怨。

　　
　　「我等不及了啊；妳不了解，男人就是這樣的。」他說。「累死了，睡吧。」他翻過身去。不久，曉敏就聽到武民均勻的鼾聲。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