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謙

默劇泰斗卓別林在1936年作品《摩登時代》堪稱其登峰之作。影片開始第一個畫面便是羔羊一隻挨著一隻，走向屠宰場。隨即鏡頭一轉，羊群換成成群工人從地鐵口走出，湧進工廠大門。

影片以一種戲謔諷刺的手法，刻畫資本主義工廠裡的生產流水線：巨大的機器，渺小的工人，無所不在高壓監管，工人們機械式地重複同樣動作周而復始。不停鎖著螺絲並被迫不斷加快速度的卓別林，即便休息時身體都還不聽使喚地重複著機械式動作；終被機器逼瘋進了精神病院。

如同影評所說：或許，正因《摩登時代》對流水線上勞動的刻劃過於真實而魔幻，很少觀眾不會對一幕幕看似荒唐卻又無比真實的畫面莞爾，但，卻也讓人笑得異常無奈。

摩登時代上映後6、70年間，片中流水線上「異化」了的生產工人「卓別林」，隨著資本主義在全世界持續擴展（或者稱之為全球化的過程），一路遊歷各地，從中南美洲、亞洲四小龍、四小虎，直到當代世界工廠──中國，我們不難發現「卓別林」們的蹤影，他們或許膚色不同、口中語言各異。然而在生產流水線中註定渺小異化而無奈的身影與命運，卻讓他們長得像是一家人。

富士康帝國與其80萬大軍

羔羊比鄰走向屠宰場與工人成列走進工廠，摩登時代裡原以隱喻方式譬喻工人在廠內任憑宰制處境。只是，中國富士康廠區內卻將隱喻化為寫實，廠區內的農民工，一個接著一個從農村走進廠內，而後，再從廠內走向了死亡。

最近這一個月，台灣首富郭台銘以及其在中國所建立的富士康帝國，恐怕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龐大的輿論壓力。短短幾個月內，廠區內彷彿有傳染力般地自殺潮，讓媒體追逐的數字，不再是集團與帝國所積累的資本、利潤或是代工出口額，而是隨時可能持續堆高的自殺事件人數。不再是成王敗寇的郭氏管理與人生哲學，而是各種對自殺成因的心理、社會甚至靈異層面分析。

過去我們所熟悉的郭董，那個霸氣十足、不時恫嚇台灣政府、控告記者甚至假扣押其財產毫不手軟的「資本家典範」，似乎也受這看似不尋常發展影響，第一次在鏡頭前略失風采與霸氣。「血汗工廠」這個過去輿論敢想不敢用的詞彙，終於大方地與富士康、鴻海集團有了親近聯繫。

血汗工廠的血與汗

不過，成功的資本家人格總是「尊貴」的。身為台灣首富，其人格必然益加尊貴。於是乎，當部分媒體或來自香港、台灣勞工運動團體以「血汗工廠」名稱稱呼富士康時，自然免不了受到最高規格檢驗（對此種不敬稱謂的檢驗），各種評論、談話性節目中琳瑯滿目的辯解之詞紛紛出籠。

的確，若單純以工人薪資、福利合法與否、或將富士康廠內的情況拿來與各多中國沿海其他工廠相比，或許血汗工廠的稱呼，辯解者大有空間可捍衛郭董「清譽」。鏡頭前，我們看到郭董甚至搬出中國《南方周末報》記者深入廠區臥底潛伏勞動一個月後所寫報導為例，駁斥所謂血汗工廠之稱。但，隨著部分中國媒體逐漸深入挖掘廠內管理制度，以及拜過去「郭語錄開示」，我們都不難拼湊出富士康帝國裡80萬勞動大軍在流水線上的圖像。

之所以為血汗工廠，乃在於工人們在工廠內，看似自願卻無奈地被迫用他們的血與汗、用他們的青春與生命，用他們的異化的人生與空虛的心靈，寫下資本家們與資本主義「偉大的成就」。

對鴻海或富士康管理文化與郭台銘管理哲學略有耳聞者可能都清楚：導入軍事化管理制度，一直是鴻海乃至於富士康引以為傲的成功秘訣。其實，說秘訣有點誇張，許多研究都顯示，許多台資與韓資企業在外投資的工廠，都存在著軍事管理制度（這在同樣經歷軍政府型態威權統治的南韓與台灣社會擁有高度正當性）。軍事化管理讓管理者更容易控制監管生產工人的勞動過程。只是，或許富士康高明之處，在於對軍事化管理與流水線生產制度做出了最完美的縫合，我們甚至發現，在富士康的生產線上以軍事化控管達成驚人的「科學管理成就」：壓縮工人在7秒內必須執行一個生產步驟。高壓的軍事化管理，讓本已高度異化的勞動過程，工人顯得更加孤立疏離而必須獨自承受更大的壓力。

坎城影展影評、法國知名製片家Marin Karmitz年輕時期，於1972年所拍攝的一部劇情片式的紀錄片《Coup Pour Coup》（為自由實戰；或譯以拳還拳），紀錄了法國一場大型紡織廠女工抗爭與罷工勝利。片中最令筆者難忘的，不是感人對話或最後工人團結勝利的喜悅，反而是自片頭起就不斷貫穿全場、不時重複出現轟然的紡織機器巨響；以及其中一幕當一位女工在高壓監督與日復一日機械式地重複相同動作之餘，抬頭仰望窗外陽光，最終崩潰歇斯底里地破壞機具狂吼：「我們倒底什麼時候可以離開工廠，好好地享受這美好的陽光。」那驚人的一吼，喊出了流水線上工人受盡扭曲擠壓的心靈以及對自由的渴望。接下來，便是一頁法國女性工運史上可歌可泣的佔領工廠、拘禁老闆的野貓式罷工。

農民工與未完成的無產階級化

只可惜，中國目前的2億3、4千萬名的農民工，尤其身處中國「社會主義體制」以及在富士康這家有著關鍵地位的世界大廠，「工人們自主式地起義抗爭」如此浪漫的想像或許就顯得不切實際，身為原子化、疏離孤立又缺乏希望與未來的農民工們，死亡，彷彿成了自由與解放的最快也可能是唯一的捷徑。

研究中國女工的香港學者潘毅，以「未完成的無產階級化」來形容中國農民工，他們在中國的資本主義發展下游離出了農村，前往沿海等工業區成為打工仔，但中國特有的戶籍制度卻讓他們永遠只能是失根的農民工，對第二代農民工而言，他們很可能在農村與城市中徘徊，回不去卻又留不下。失去希望與未來的他們，除了成為資本積累與建設新中國旗幟下的無名勞動大軍，別無選擇。中國發展中起飛的物價，讓他們除了加班把人生與青春悉數埋葬在工廠內來賺取加班費，別無他法。

於是乎，他們就這樣被迫寄生於工廠與生產線上，除了生產網絡別無社會連帶。富士康的自殺悲劇，也許更像是代替所有無法如同紀錄片中法國女工般狂吼出聲的中國農民工，向中國與世界喊出了他們最深沉的吶喊與沉默的抗議。

其實真正弔詭的是，中國這一個全球最大的「社會主義」國家，正在發展出資本主義歷史以來最龐大的一批無產階級勞工。在中國成為世界工廠後，中國工人的命運事實上也與世界各地的工人階級有了更緊密的關連。雖然，如同芝加哥大學社會系中國學者趙鼎新等研究者的分析，此刻中國特殊的發展階段與政治控制體制，中國工人的反抗話語與意識形態遲未出現，工人抗爭被「去領導、去中心、去組織」地指導綱領管理下侷限在地方層級處理。

但中國目前的經濟發展勢頭不可能永遠保持下去，中國政府的財政也不可能會永保盈餘，一旦經濟出現問題後，各類的社會矛盾就可能會出現整合，知識分子與中國政府在目前的實質聯盟就可能破裂。

中國工人在這樣的歷史關頭中是否有可能發展出真正的自主力量，發展出取代共產黨所控制工會的真正工人代表，中國工人自主化的發展對台灣國內工人又有何種影響，台灣國內的勞工階級與工運發展是否可能在這樣的發展過程中扮演何種推力與助力，也許，才是在忽然乍現一片談論富士康潮中，真正我們值得深思與著力的課題。

（青年九五勞動聯盟執行委員）

■羅德水

過去一段時間，有兩則重要教育議題引起各方廣泛關注。一是台北縣政府無視教育法制與各方不同意見，執意於下學年度全面實施英語活化實驗課程；一是北北基三縣市於第一次國中基測結束後，進行了「99學年度國民中學教科書單一版本評選及投開票作業」，各界對北縣強制加課與教科書的綱本之爭有不同看法，並不讓人意外，比較值得討論的是，教育部對前揭兩案的意見，前言後語似乎亦不甚一致。

首先，在台北縣活化課程方面，表面上，教育部確曾多次行文台北縣政府，要求依九年一貫課程綱要，並符合實驗課程相關做法，循序漸進推動英語活化課程，教育部指出：「本案仍有相關疑義待釐清與說明，為保障北縣學生學習權益，於相關疑義未釐清、成效評估等資料未完備妥適，以及實驗方案未經本部同意核定前，應再行考量。」相較於這樣明確的立場，教育部相關官員卻也曾公開表示，關於活化課程，會要求北縣府在試辦後，提出具體成效評估，以作為教育部未來政策推動與課綱調整參考，北縣教育局長劉和然甚至多次表示，教育部官員肯定北縣府用心云云。

也正由於教育部此種模稜兩可的態度，在教師組織發動「516牽手護童年遊行陳情活動」之後，台北縣政府不僅沒有進行檢討之跡象，台北縣長與教育局長更多次接受媒體專訪，暢談其推動活化課程之用心，甚至在5月20日進一步要求北縣各國小發送由教育局撰寫的所謂「台北縣○○國小99學年度辦理『活化課程實驗方案』家長通知單」，內容只提及北縣府為何推動活化課程，以及各年段學童作息時間將作何調整，完全未給予學童家長自主參加活化課程的選擇餘地。

我們以為，北縣活化課程之所以迄今爭議未解，台北縣長周錫瑋的堅持固然是主要原因，教育部前後不一的態度恐怕也難辭其咎。

接著，再談北北基一綱一本與自辦基測一案。關於北北基三縣市聯合推動一綱一本與自辦基測，教育部此前態度均甚為明確，要言之，依國民教育法相關規定，國民中小學教科書應由學校校務會議訂定辦法公開選用、國中基本學力測驗入學考試應「考綱不考本」，此一立場於教育部99年5月17日發布之新聞稿中亦再次確認，茲將新聞稿重要內容節錄如下：

其一，學生學習壓力的來源不全在「一綱一本」或「一綱多本」的問題，而主要在升學競爭的壓力。了解學生學習壓力問題，不宜單由綱本問題切入，以免模糊問題焦點而有誤導民眾之嫌。

其二，教科書之選用依目前國民教育法之規定，應由學校校務會議訂定辦法公開選用。

其三，教育部再次強調，國中基本學力測驗入學考試「考綱不考本」基調始終未曾改變，國中學生只要熟讀一個版本的內容，了解課程內涵並能加以靈活運用，即足以獲取良好基測成績。

持平而論，教育部前揭新聞稿確能秉持教育專業，若教育部能堅守教育法制、堅定專業立場，北北基的一綱一本與自辦基測勢必都將難以為繼。詎料，教育部長吳清基日前又公開表示：「北北基國中教科書一綱多本選一本，如果基測題目不從這本出題，那會很怪。」這席話與教育部原有立場明顯不符。吳部長費心想為北北基解套的意圖不難理解，問題是，北北基相關做法如果因此與教育部原先立場不符，屆時教育部又該如何回應？如何自處？

我們以為，無論中央或地方主管教育機關，均應堅守教育專業，抗拒不當干預，也唯有堅持專業，方能避免陷入左支右絀、進退維谷的窘境。

（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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