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淩晨兩點我們分手，這是他說過的最嚴厲的兩句話之一。另一句是：「就像我們走在大街上，那些招攬男人的婊子總是認為所有人都和她們一樣淫蕩，在埃及，世俗主義者就像是婊子，他們幹盡了壞事，可他們還認為其他所有人都想和他們一樣！」在說出「婊子」這個詞之前，他遲疑著徵求了我的意見，說他很不想說髒字兒，我說有些情緒只有髒字才能表達，你請便。

我看著對面這個深膚色的男人，瘦削的臉頰剃的乾乾淨淨，沒有蓄大鬍子，也沒有戴小白帽，他甚至既不是典型的阿拉伯人相貌，也不是典型的埃及人相貌，如果我在北京遇見他，會以為他是一個喜歡格子襯衫來自南歐的白領。可他又不像情感外露的南歐人，更不像極喜歡用誇張手勢加強語氣的阿拉伯人，兩個小時裡，他甚至沒有揮動過手臂。安靜地坐在我對面的這個男人想做的，似乎只是用理性和邏輯向我證明，軍隊和世俗派正在把埃及帶向深淵，伊斯蘭和兄弟會才是可以信賴的未來。

我是在頭一天，也就是2013年8月2日夜裡，在埃及第二大城市亞歷山大支持穆希的大遊行中遇到他的。我住的那家老酒店位於亞歷山大市中心廣場，當我聽到此起彼伏的口號聲從四樓陽台往下望時，昏黃路燈下的抗議者已經密密麻麻堵塞了交通，我跑下樓衝到路邊舉起相機，還沒有拍幾張，薩米就出現在了我面前，嘬著菸，斜眼看著我。

他是被一個以為我是記者的白帽老人拉過來的，因為我的亞洲面孔，只要我出現在埃及的抗議場所，無論世俗派的開羅解放廣場，還是穆斯林兄弟會現場，總有人當我是記者要我拍照採訪他們。那老人認真地做著要我採訪薩米的手勢，我只好站在抗議的人流旁和他聊了起來。但上萬人一波一波湧動的口號聲壓過了交談，等我們貼著面以耳語方式確認完彼此身分，已經累得不想多說，他提議留個號碼，我們可以再約時間，我答應了，他雖然不是我接觸的第一個穆兄會擁躉，但卻是第一個埃及本土的支持者，更何況他的一句話令我印象深刻──「我在歐洲生活過11年，我有埃及和比利時雙重國籍」。

第二天下午我打了電話，沒有人接，又發了短信。直到晚上10點他才來電，說白天太忙，問我明天有沒有空，我說我明天就走了。他說他要去看牙醫，這個點又堵車，從住處開車進城要一個小時，我只好請他斟酌是否見面。11點半時，他告訴我他結束了所有事務，可以見面了，於是我們在我住的酒店樓下的咖啡館從淩晨12點談到了2點。

一開始，薩米幾乎不需要我提問。他像一個官方發言人一樣跟我系統控訴7月3日政變發生之後，穆希和穆兄會的悲慘遭遇。他說自從政變發生之後，一個月時間裡，他每週都有幾天來參加支持穆希的遊行，他說：「我必須出現！」

「軍隊已經統治了這個國家超過40年了，但這40年，埃及變得越來越糟越來越差，這不是我們老百姓想要的，我們想要的是更好的生活。作為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大多數人，我們享受不到真正的民主，感受不到正義，我們也沒有真正的自由，我們想要這所有的一切，但在軍隊和員警的統治下，從來沒有實現過，在埃及發生的事情只是我們的國家一日一日越來越窮。2011年反對穆巴拉克的1月25日革命中，人們想要的正是趕走這個體制，但現在軍方當權派塞西想做的，就是把穆巴拉克政權帶回來，他試圖讓人們相信穆希非常糟糕，過去一年穆希什麼都沒有做，穆兄會各個都是魔鬼！」

我還沒有來得及插話，他話題一轉辯駁起了穆兄會擁有武裝試圖暴動的傳聞。「我參加了這麼多次穆兄會的遊行，從來沒有看到過哪次遊行中是穆兄會的人或者支持者先動手的，先動手的總是員警或者支持塞西的人。」他突然扯開自己的襯衫領口：「你看，一次遊行中，我被散彈射中，渾身都是小洞。我們從來沒有擁有過武器，就像你昨天看到的，相反是有人從建築物樓頂，是那些狙擊手在朝我們射擊！」

我盯著他長滿胸毛的右胸部看了幾眼，確實有幾個暗點，但還沒來得及分辨是不是槍傷，他合上了衣領，話題又變了：「我們想讓埃及變得更強大。埃及有那麼多的資源，但是我們從來沒有以正義的方式去利用他們，這裡發生的事情越來越是富的富死，窮的窮死！」

他的英語語速並不快，可語感流暢，句與句間並沒有太長停頓，他的演說終於停了下來，試探性地看著我，等著我的反應。「我想先確認一件事情，你究竟是不是兄弟會成員？」我說。他眨了一下眼睛，馬上又聚焦望著我：「我不是。但我很接近他們，若是你在政變發生之前遇到我，我可以帶你採訪到穆希。在兄弟會我有很多朋友，特別是黨內。而且有時我還要幫比利時大使館組織很多活動，所以有很多關係，但現在……」

就在我暗自揣度或許未來還可以請他幫忙聯繫穆兄會高層做採訪的當口，薩米自動把話題轉到了穆希身上。「穆巴拉克政權的人都太爛了……但穆希從來沒有想過砍他們的頭。你知道每次革命之後，新掌權的總統和政府都要清算舊勢力，但穆希並沒有這麼做，沒有把誰趕跑，他想吸納各方代表合作，讓國家變得更好。但舊政權的人不喜歡這樣，每個人都在反對他，並且透過媒體污名化穆希，這是謊言，圈套！媒體上也用各種髒話罵總統，這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你知道，之前從來沒有人敢在媒體上侮辱總統！」（下期續，作者為「浩然基金會」國際志願者，前往北非「摩洛哥另類發展論壇」［FMAS］工作）

美國聯邦政府關閉16天的政治紛爭，其實是總統歐巴馬的一場政治豪賭。9月底，共和黨佔多數的眾議院審核2014年度預算時，共和黨內保守勢力的茶黨議員提出預算案綁歐巴馬健保（Obamacare）延後實施一年的條款，歐巴馬斷然否決，宣稱要拒絕「付贖金式的」政治協商，因而關閉聯邦政府。

隨著聯邦政府關閉局部的公共服務，民怨不斷上升，歐巴馬和共和黨眾議院院長貝納分別站上火線，指責對方要為此負責。隨後，美國財政部丟出國債上限將在17日觸頂的消息，原本看似侷限於美國國內的預算僵局，頓時擴大為美債違約的全球經濟議題，全球經濟體紛感恐慌，擔憂美債違約，將導致一連串難以收拾的危機，中國等美債持有國頻頻放話施壓，希望美國兩黨好好解決美債問題，以穩定全球經濟。

在內外輿論交攻之下，眾議院共和黨議員內部分裂，共和黨同僚責怪貝納被保守派綁架，無法控制眾院黨團，共和黨民調支持度受重創，根據美國有線電視調查，有高達3分之2的美國民眾認為，眾議院共和黨要為關閉政府負責，而且主張貝納應該捲舖蓋走人。歐巴馬民調雖然也稍微滑落，但仍跟關閉政府前相差不大。

眾議院共和黨談判籌碼盡失，終於無條件退讓，同意先行撥付2014年前期預算，聯邦政府得以支撐到2014年1月15日，並且授權聯邦政府臨時提高16.7兆美元的債務上限，美國財政部發行國債的權限延長到2014年2月7日，也透過特別會計審計程序，讓政府可以繼續借貸幾週。此外，國會同意補發公務員薪資；兩院兩黨成立特別聯合委員會，擬今年12月31日前提出長期預算方案，避免噩夢重現。

到底美國國債無限制地累積，會引發什麼經濟危機？這是經濟學家的命題，是美債持有國的深層焦慮，卻不是美國兩黨國會的主要擔憂。不管是民主黨或共和黨執政，屁股往往決定腦袋，執政一方總會全力捍衛調高債務上限方案，已7次要求調高債限的歐巴馬，就曾在擔任參議員期間，抨擊當時的小布希總統，提高債限是沒有施政能力的表現。

然而，美國兩黨都同意美國債務不能惡化下去，同意要在年度預算縮減赤字，只是兩黨的減赤方案卻凸顯了對立的意識形態，在每場預算爭議，都上演不同議題的政治角力。

預算爭議的核心命題，就是主張強國而小政府思維的共和黨，認為聯邦政府應該更大幅度縮減預算，反對社會福利擴張，卻力守國防預算和國家安全預算，而民主黨則主張力砍國防預算，試圖擴大社福服務，並要以加增富人稅、取消稅賦優惠等方式來開源，以縮減預算赤字。

在此次的預算和債限爭議，不是開支增減，也不是加稅與否，而是歐巴馬的社會福利制度，也是他上任起來最大政策成就──健保改革方案。10月17日，當歐巴馬宣布重啟聯邦政府，其實也代表著歐巴馬健保順利上路17天，美國民眾終於有了差強人意的普及式醫療保險。

所謂的歐巴馬健保，是歐巴馬在2009年主導推動的病患照顧和可負擔法案（The Patient Protection and Affordable Care Act），並擴大公共醫療的涵蓋範圍到貧窮線133％的低收入公民，被共和黨抨擊歐巴馬是實施社會主義的共產黨人，反歐巴馬勢力助長茶黨勢力崛起。

實際上，歐巴馬的健保改革方案，跟台灣健保或歐洲社會安全制度相比，談不上是多麼進步的改革，頂多僅是彌補美國殘補式社會安全網的一塊小漏洞。

在美國醫療體系下，貧窮線以下的低收入族群、孕婦、孩童、銀髮族、重度殘障人士等得以享有公共醫療保險（Medicare和Medicaid），卻有高達3千多萬的中低收入族群，不符合申請公共醫療保險資格，卻也買不起商業保險，流落在社會安全網之外，沒有任何醫療保險。

歐巴馬健保改革方案就是在完全不挑戰美國醫療的商業機制之下，一方面要求個人強制納保，否則罰款，另一方面透過政府提供的交易平台，以稅務補貼彌補部分費用，讓中低收入族群購買適合的商業保險。

在激烈的政治鬥爭中，歐巴馬雖順利護航健保改革上路，但是，美國老百姓到底會不會是真正贏家，其實仍有待觀察。首先，完全自由放任的美國醫療市場，就會是全民享有普及式醫療服務的最大障礙。

為了服務未納保公民成立的醫保交易平台（ObamaCare Exchanges），原本希望透過鼓勵保險公司競爭，而壓低保費。不過，紐約時報日前分析美國衛生與公眾服務部門資料指出，參加此平台的2,500個郡，有58％僅有一到兩家保險公司提供醫保產品，當中高達530個郡僅有單一選項，保費居高不下，這些高保費的地區主要是農村地區和小城鎮。

造成保費居高不下的結構因素，不是市場不夠多元，相反地，美國市場由醫療診所、藥商和商業保險公司壟斷把持，他們擬訂遊戲規則，攫取高額利潤，老百姓做為資訊不對等的消費者、醫病關係不對稱的病人，絲毫沒有議價權力。因此，大型保險公司迄今仍觀望這塊新市場，不願調降保費，醫療院所更拒絕降低收費。

對比台灣健保體系，台灣政府是單一的投保單位，對醫療院所、藥商有強大的議價能力，某種程度也抑制了醫療產業往過度商品化、高度市場化的方向發展。然而，美國高度商品化的醫療市場，卻讓美國成為富人健康照護的天堂、窮人生不起病的地獄。

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統計，美國2011年的醫療業產值佔國內生產毛額（GDP）17.7％，人均醫療開支出達到8,507.6美元，兩項數據高居全球之冠，美國在醫療研發和技術上的確有領先世界的水準，但是，美國全民健康並未因此受益，世界衛生組織（WHO）2000年的世界衛生報告比較191個成員國的醫療素質，美國總體衛生系統表現排第37位，總體人口健康落於第79位。

此外，美國醫學期刊在2009年的一份研究報告就指出，美國有高達62％的破產個人，是因為看病而背負鉅額醫療貸款，其中的75％其實有購買醫療保險。而哈佛醫學院在2009年的調查就指出，每年有近4.5萬人死於缺乏醫療保險照護。

因此，歐巴馬將這群中低收入戶強制納保，一來可能會讓這群中低收入戶淪為醫療產業綁架的肉票，二來高額的稅務補貼可能會加重政府的財政壓力，但這絕不應該倒果為因，成為反對健保改革的藉口，而必須清楚認知，歐巴馬健保的確試圖為社會安全網補洞，但它運作的最大公敵，就是完全自由化的美國醫療市場。也許只有挑戰其市場機制，才可能邁出更實質的改革步伐。

健保改革方案的另一路障是共和黨在地方政府的抵制。歐巴馬健保改革方案，擴大公共醫療保險的涵蓋範圍到貧窮線133％的低收入戶或年薪1.5萬美元的個人，由聯邦政府提供前3年的全額保費預算，不過，美國最高法院釋憲，主張各州政府有權自主決定是否執行此方案。

目前有15個州確定不參加擴張方案，另外有7個州雖然國會未通過，但傾向不參加。這些州主要都是共和黨州長或議會佔上風，不同意擴張健保福利。顯見兩黨的政治鬥爭，也是歐巴馬健保落實與否的關鍵。

美國之音報導指出，聯邦政府和州政府的政策落差，將會導致6百萬到7百萬低收入未納保成人，符合聯邦政府規定的公共醫療保險資格，卻被排除在外，同樣買不起商業保險，淪為保險孤兒。其中的3百萬人集中在4個州：佛羅里達州、德州、喬治亞州、北卡羅來納州。

從全球經濟的層次觀察此次政經風暴，舉債高達16.7兆美元的美國，顯然是債多不愁，儘管背負沉重國債利息壓力，仍舊編列赤字攀高的年度預算，運用美元作為國際強勢貨幣的國際霸權，以財政部發公債、聯準會印大量美鈔的運作方式，來解決資本主義的深層經濟危機，可以跳脫貨幣發行過多終將導致貶值的古典經濟學解釋，始終維持美元體系強勢而不敗的霸權地位。

對美債問題最氣急敗壞反而是中國等債主國，他們長期以廉價勞動大軍，為美國生產低價商品，最後捧著滿手美國公債，儘管口頭批美，卻無力提出實質的反擊對策，猶如美國的俘虜，是最大的輸家。

美國債限與預算爭議雖然暫時緩解，但並未畫下句點，明年1、2月恐怕將是另一場的爭議引爆點，全球經濟體雖暫時恢復平靜，仍舊繃緊神經，高度戒備美國國債問題可能引發的經濟動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