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光華電子報-青銅一夢,千年不醒(2009/10/28)─台灣光華電子報─智邦公益電子報
enews.url.com.tw · December 19,2024青銅一夢,千年不醒
文‧朱立群 圖‧林格立 火光熊熊、火聲隆隆,全身粗布裹覆的男人舀起一杓滾燙的金黃銅水,「唰!」的一聲,灌進杯狀的空心石頭──這是鑄銅人永恆的身影。 《漢書‧郊祀志》記載,中國人的始祖黃帝,鑄造銅鼎象徵天、地、人;成功治水的夏禹亦鑄九鼎,象徵他所一統的天下。始自古老的中國,青銅鼎器代表著天地正氣與國家道統。 時空穿越千年,今人早已忘了鑄銅是怎麼回事,但對銅鼎所象徵的誠信(君子「一言九鼎」)、絕倫(筆力「扛鼎」)、大器(「鼎」食鐘鳴),仍是傾慕不已! 常到故宮的民眾不難發現,逛完303室「新石器時代」的器物之後,進入305室的「青銅器時代」,華夏文明便開始大步向前邁進。常年鎮守房門口的故宮藏品,便是由3支模仿獸蹄的鼎足所撐起的「毛公鼎」。 這座西周晚期周宣王因感念叔父「毛公」輔政有功而鑄的青銅圓鼎,雖然晚於夏鼎與商彝,但鼎內長達500字的銘文刻字,乃前代青銅器物所未見,與同屬西周時代、上刻357字的「散盤」,同為故宮典藏的上古國寶。 按照器形劃分,鼎者,食器;盤者,水器;爵、角、斝、尊、卣、盉,酒器也。這些青銅器物,在商、周時代,也用作祭典、慶典的「禮器」,或是喪禮上的陪葬品,以顯逝者的尊榮。 這些關於青銅古物的知識,受故宮委託仿製的師傅們隨口就能道出。但令人訝異的是,他們天天與國寶模型相處,有人卻從未到過故宮一窺真品。 鑄銅技術的變與不變 「宗周鐘、乳丁簋、獸面紋甗、足形盉、戈卣、犧尊……,共486件,」與故宮簽有合約的脫蠟師傅劉國慶,細數9月底必須交給故宮的仿物名單。家中5兄弟之中排行老三的他,與二哥國賢及四弟國正一起繼承父業。 二十多年前,劉家現已過世的老父透過業界朋友的介紹,開始不定期承接故宮的案子。政府採購法實施後,因為脫蠟工業沒落而使競標者不多,在每一、兩年舉行一次的公開招標案裡,劉家幾乎每回都能得標,不論以前或現在,每次仿製的器物數量從數十個到數百個不等。 「故宮通常要等到倉庫裡的青銅存貨所剩無幾,才會再次招標,」本身也做「青銅花」藝品創作的劉國正說。因為故宮案子的工期不定、收入不穩,劉家也兼做薩克斯風吹頭、香爐、煙灰缸等其他金屬製品的脫蠟鑄銅工作。 青銅乃紅銅與錫或鉛的合金,銅的成分占8成,其他金屬含量至少各占2%;青銅器的製作方式以「鑄」為主,將銅塊熔成銅液、灌注鑄模而成。考古發現,河南偃師二里頭、安陽殷墟、洛陽龐家溝等地,都有古人鑄銅的遺址,他們以陶泥作模、以坩鍋熔銅;時過境遷,今人則以矽膠為模,以電爐熔銅。不變的是,熔銅、鑄銅的溫度必須保持在攝氏1,200度以上,而開放式的鍋爐,更讓鑄銅人必須與高溫貼身搏鬥。 走進劉家位於台北縣新莊市的工廠,可以聞到淡淡的油蠟味,預定隔天就要開爐熔銅的他們,正在趕製「子父辛爵」。此一商朝晚期的酒器上頭刻有銘文「子父辛」3字,是王子家族祭祀名叫「辛」的父親而製作的酒杯。 在「保麗膠」做成的外模與「矽膠」做成的內模之間,劉國慶灌入加熱後熔成液體的蠟油。經過半小時冷卻、蠟液恢復成固態之後,劉國慶拆掉模子、取出「蠟型」,交由妻子與弟媳幫忙修補蠟模。她們用蜜蠟填補模上的氣孔,而蠟爵上的紋飾若有殘缺,便要報廢重做。就像台灣社會傳統的家庭代工,沒有任何電腦化的設備可以確保加工流程的完美,因此劉家人除了必須細心,還需仰賴幾分運氣。 唯有完好無缺的蠟型才能裹上鋯粉與矽膠水調成的漿液,之後,二哥劉國賢再為它們覆上一層粗粒的馬來砂(耐火泥)而成為鑄銅的泥模,至此方完成脫蠟前的準備。 2至3天之後,3兄弟合力把整籠已經陰乾的泥模推入蒸汽脫蠟機,在攝氏100至150度的均勻給熱下,蠟水洩洪般地竄出機器。脫蠟後,空了的泥模內裡就像塞了一個空心的子父辛爵,等待滾燙銅水的入注。 烈火焚身以成銅體 開模之後大約經過4天,成堆空了的泥模躺在地上,準備完成最後一道「青銅加身」的儀式。 在此之前,已經脫蠟的泥模還須送進「燒結爐」裡,用攝氏800度的烈火燒掉黏附在內裡的最後一滴殘蠟。「這樣才能確保灌進銅水後,可以鑄銅均勻,」劉國賢一邊使用長柄鉗把石白色的泥模送進爐裡,一邊解釋。 與此同時,劉國正在一旁發動「熔解爐」後,丟入一塊10公斤重的銅錠。這是一塊內含80%紅銅成分的含鉛青銅,熔解過程中,不時可見3兄弟動手撥開噴濺在身上的銅液。劉國正若無其事地說,因有粗布長衫的保護,倒不至於燙出傷疤,被銅水飛賤到的皮肉,只需擦點藥膏消腫即可。 兩爐併燒,在逼近攝氏2,000度的超高溫度下,四周空氣盡成熱浪,火光刺眼、火舌逃竄,人類的耳膜幾乎無力抵擋從兩邊轟擊而來的隆隆火聲。 高溫燒灼下,含碳、鉛、銅等粒子的黑煙瀰漫整座工廠,眼前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是最令鑄銅人出神的時刻。3人之中,一人以長柄取出燒結爐裡的石模,另二人取長杓舀出黃金熔岩般的銅水,一毫不差地澆入模上10元硬幣大小的圓形開口裡。 「這是變作粗黑的銅色之前,最美麗的金色,」劉國正說。淋入銅水之後,只見一個偎著一個的「金石」堆坐地上,猶如遍地結出金瓜……。 經過2小時的冷卻、金色褪成黃棕色後,3兄弟打掉石模、噴上可把鑄件打磨乾淨的氧化鎂粉(噴砂),這時已經完全脫模的爵杯呈現出人類的膚色。「再放進『銅染黑藥劑』與『銅綠水』調成的液體泡一分鐘,就變成很有古意的青銅色了!」劉國正說。最後經過打蠟、包裝,就是人們在故宮禮品部裡所見同比例大小、20公分高的子父辛爵。 「蠟氣很刺眼、銅塊裡的『鉛』含劇毒、燒銅會產生二氧化硫,而且還要在高溫環境下工作,一般人根本不會想做。」劉國正說,家族裡年輕的一輩沒人想要延續家業,兄弟3人再做10年就六十多歲了,到時就要徹底退休。他估計,目前台北縣市內做青銅古物仿製的工廠,剩下不到5家,多數脫蠟同業早已轉做獲利較高的鐵工。 劉家兄弟不在乎一支仿古青銅器的售價如何,他們只知道每次大約100萬台幣出頭的故宮仿古合約,對3戶家庭來說,若非為了興趣,實在難以餬口。 (本文節錄自台灣光華雜誌2009年10月號)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