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常梵 曾看過一部電影《在黑暗中漫舞》,女主角瑪莎是捷克籍的單親媽媽,帶兒子到美國治病,兒子和她一樣患了先天疾病,會慢慢失明。儘管她的視力也快速地衰退,但為了存夠兒子的醫療費,她拚命工作,甚至拒絕了愛情。 在她失明的那一天,她和同事傑夫一起走鐵道回家,喜歡歌舞的她邊舞邊唱:「我都看過了,我看過樹林,看過柳枝在春風中搖曳,看過我的過去,也看過我的未來,我都看過了,再沒什麼可看了……」傑夫唱:「你可看過尼加拉瓜瀑布?」瑪莎含笑輕唱:「我看過水,瀑布也是水,我看過黑夜,看過點點火花綻放的光亮,有這麼多,再要就貪得無厭了。」 那首歌聽得我泫然欲泣,一個即將看不見多采多姿世界的人,竟能如此心平氣和,無怨無悔,她的心真是廣闊如海洋! 因盲人按摩而結緣 拉薩,也有一個心如海洋的德國盲女,由於她的願心,西藏一些原本被繩子綁著或藏在家裡不准外出的盲童,原本黑暗的生命才有了春天。 2005年12月,入冬後的拉薩,白晝因為陽光普照不太冷,但只要太陽下山,溫度驟降,便天寒地凍。有幾次宿舍暖氣故障,房間像是冰庫。年初,曾嚴重跌傷(當了一個多月獨臂人)的右手臂及右肩背,受到寒氣影響,舊疾復發。 接連幾個夜晚,在睡夢中被痠痛喚醒,起身靠牆坐著,月光透過窗簾,淡柔灑覆房間一隅。細細察覺疼痛,好像有無數的蟲正在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啃噬著神經、骨髓,又像是交響樂團的不同樂器,此起彼落彈奏著不同的疼痛,演奏到高潮,也就痠痛到極致。 不想靠吃藥消炎止痛,只有勤練氣功緩解痠痛。後來在網路上看到有人推薦拉薩一家盲人按摩中心,依址前往,幫我按摩的藏族女孩名叫「德吉」,雖然眼盲,但動作熟練,而且很有禮貌。邊按摩邊聊天,才知道她畢業自一所由「盲文無國界組織」設立的教育訓練中心,校長是德國人,也是盲女。聽到這,我心中一動,該不會那麼巧,就是幾年前讀過的那本書的作者吧? 大約三、四年前讀了一本書《我的道路通往西藏》,作者莎碧麗葉是一個後天失明的德國女子,大學畢業後於1997年獨自來到藏區,以騎馬方式探訪偏遠地區失明的孩童。一路上,支持她信念的就是她讀中亞學系時所許下的願望:「在西藏建立一所盲童學校!」 歷經千辛萬苦,她終於建立了西藏第一所盲童教育訓練中心,並發展出第一套藏文點字。她讓大家知道,失明並不一定是阻礙,每個人都可以不斷嘗試實現自己的夢想。她堅信,如果人們願意相信生命中的意外,坦率面對未知,一切會變得非常容易。 看完書深受震撼及感動,一個盲女都可以發大願,努力實現自己的夢想。我們明眼人還有什麼藉口,不敢向夢想跨出一步? 來到盲文無國界組織 帶著好奇心,我前往盲童教育訓練中心,大門口貼著英文告示,註明開放參觀的時間,正感狐疑,為什麼只有英文?難道只有外國人來?腳踏車不小心碰到鐵門發出聲響,門隨即開了個小縫,一個小女孩探出頭來張望,是個弱視者,我用藏語打招呼,說明來意,她打開大門,讓我牽腳踏車進去。 一進去是個大庭院,十多個不同年齡的盲童正在遊戲。弱視小女孩高喊了一串藏語,幾個小女孩靠過來,摸索著拉住我的手到長板凳旁,「阿姨,坐下嘛!」「阿姨,您第一次來嗎?」「阿姨,您叫什麼名字?」東問西問,一點也不怕生。 屋裡同時出來一位康巴婦人,是照顧孩子生活的褓姆,孩子叫她「阿媽喇」(藏語母親的敬語),我告訴她是按摩中心的德吉介紹我來,我想瞭解這裡的運作,阿媽喇回答每週一和週五下午二點固定對外開放參觀,才有專人介紹。 隔週依照開放時間前往,有幾個小女孩聽到我聲音就認出我來,高興地拉著我的手喊我藏名。負責導覽的是一個藏族年青人,國語、英語都說得不錯,他解釋因為冬天太冷,校長回家鄉探親,順便募款,春天才返回。 以收容學齡盲童為主的中心,完全免費,目前有四十個學生,最小的六歲。依學生程度分成三班,各班都有一個趣味化的班名──老鼠班、老虎班、兔子班,學習日常生活、藏文、中文、英文和按摩技術,未來計畫增加看護、放牧及農產等職業訓練。目前有七位已成年畢業,於市區按摩中心自力更生。 經費來源,絕大部分靠國外捐款,另外,中心設有一小商店,義賣印有中英藏文「盲文無國界組織」字樣和圖案的T恤、夾克及藏式紀念品,許多外國觀光團會來此參觀、義買及捐款。 莎碧麗葉書中提到,依據官方資料,西藏二百多萬人口中,有超過一萬名的盲人,其中包括許多六歲到十四歲的學齡孩童。造成失明的原因有:強烈的日光照射、屋內的灰塵和煤渣、缺乏妥善的醫療照顧等。 在盲童教育訓練中心成立前,西藏盲人沒有受教育的管道,也無法融入社會,他們不是躲在黑暗的屋內,就是上街當乞丐。是莎碧麗葉帶來了希望,她就像一位度母(觀世音菩薩),慈悲地為他們打開了一扇窗。 珍惜看得見的幸福 每隔一陣子,我都利用他們上課空檔,帶著水果前往探望,和小孩聊天,有時一起坐在庭院靜靜曬太陽,或聆聽他們彈琴唱歌。 當他們挨著我坐,近距離注視他們眼睛,有的半瞇,有的往上翻白眼,有的歪曲變形,少了「靈魂之窗」,臉部也少了許多光采。我有時會望著他們無神的眼睛發呆,生活在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我多次閉上眼睛,試著去揣摩,有點茫然,再張開眼,看到周遭五顏六色的美麗世界,看到飄浮在藍天上的白雲蒼狗,看到樹梢冒出的嫩芽綠葉......。啊,能看見真是何等地幸福! 幾次相處後,發現失明的孩子特別耳聰,味覺也很靈敏,有回我帶了不同口味的果汁QQ糖,一人一包,他們一吃,立刻辨別出口味,互相交換分享。這真是應了一句老格言:「當上帝關上你的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春天時,校長返回拉薩了,有回我去時正好看到她,忙著幫外國旅客導覽,遠遠望著她背影,瘦高的身材、背脊堅挺。我後來忙著撰寫我的第一本書《聽見西藏》的文稿,去的次數少了,無緣再見。 再漫長、再寒冷的冬天總會過去,願西藏及全天下的盲人,都能擁有如春日般的喜悅與安寧! 注:「盲文無國界組織」是一個專為西藏盲童設立的教育訓練中心,想多瞭解的讀者可上網站瀏覽。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第28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