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曾偉禎 關於人性的探索與人類的未來，科幻電影一直提供有趣的參考。 「星際大戰」系列電影的最新一集「星際大戰第三部曲：西斯大帝的復仇」終於在暑假前來到，全世界的影迷自願集體催眠，再度進入戲院，等看三十年來星際大戰系列經典謎團的揭曉，並看喬治盧卡斯建立的宇宙世界。然而在星戰迷的面前，視覺刺激與人物服裝，為了懷舊的情懷恐怕是大於一切。因為屬於科幻電影的刺激，在「駭客任務」，「魔戒」系列等影片，或電玩擬真遊戲已開發到一個程度後，星際大戰電影能吸引人的，當然是那經營多年的品牌形像，無可取代地繼續收括世界銀兩。 在最新一集中，喬治盧卡斯關心的仍是延續第一集中，人性的善惡對立，對貪權力及對小愛的耽溺，以及宇宙秩序維持等老戲碼。整部電影的重心，雖名為西斯大帝的復仇，但重點在於天行者安納金自己的掙扎，以至於墮落到黑暗世界，成為黑武士的過程。原先他是預言中被挑選來平衡原力動盪的救世主，竟成為西斯大帝的左右手，開始剷除絕地武士，建立銀河帝國。對共和制度的失望，逐漸傾向獨裁思想的過程，也是劇力之所在。 人類的原罪 安納金的原罪，在於無法接受一場惡夢中，心愛的女人將因難產死亡，因此與黑暗勢力有了接觸，並受了蠱惑。恐懼一向是人類心靈中最大的敵人。安納金看不清現實與夢並無不同，單單執著在夢境，恐懼失去愛人。他先被此無明干擾心智，接著加上傲慢心作祟，無法明白為什麼可以進入絕地武士決策圈，卻無法被封為大師而無法釋懷；接著又妄想違反生滅自然，要取得延長愛人生命的力量；然後又喪失判斷力，以為絕地武士要罷佔議會，如此一切，已使他盲目到見不清世事。而一切使人願意與魔鬼交易的心念，在恐懼的背後，其實是「貪」在作祟：貪名位，因此使他起疑心，貪權力，因為他想擁有更大的支配力量，以完成私慾。 老式的人性劇碼，不麻不辣的劇情走法（電視劇式的台詞，與電玩畫面交叉），當然有心人可以看到影片中的宇宙世界紛爭，與地球上人類戰爭是平行的。影片中「May the Force be with you」（願原力與你同在）和佛教中「阿彌陀佛」（祝願你心中明光不滅），或基督教中「耶穌與你同在」或天主教的「天主與你同在」，是相同的心念，均是善意的祝禱；然而這一切卻無法遏止世間秩序的崩解與重組的循環。而站在片中善的一方，雖然尤達老智者的智慧與禪之源頭相通，但對於惡勢力的判斷角度，以及對啟動宇宙戰爭毫不猶豫，絕地武士的信條似乎因此有了侷限。或許這是看這類電影的另類思索，西方思考中所缺的老莊思想，與《易經》闡釋的自然力量，正是此類電影的盲點。 與其只有令人表面興奮的特效，而無具顛覆性或原創性科幻思想內容的震憾，我較衷情於十年前的科幻電影經典「駭客任務」（不含續集及第三集），其幾乎原創的概念及豐厚縝密的劇情肌理，直搗人的存在意識之核心議題： 「你是否做過一個夢，讓你確信它是真的。如果你無法從夢境中醒來，你怎麼分辯夢境世界和真實世界的差異？」 駭客與母體 在「駭客任務」中，基努里維演的尼歐（Neo = the One），為了躲避「母體」特使機器人的追逐，他需要找到一隻電話。電話，只要通上線，他將離開這個虛幻的，卻是令人耽溺的，被「母體」程式化的世界，回到真實卻難堪現實。 然而，現實是什麼？是陰濕狹窄的「尼布迦尼撒」號，一艘在地底執行任務的飛行船。成日在通道中一邊為保護最後一批浩劫餘生，住在靠近地心僅存的淨土「錫安聖城」的人類，一邊在躲避機器章魚的追殺中，期望可以在虛擬世界中找到救世主，摧毀母體，回到地球表面，重建人類文明。 故事的背景在離現在不遠的未來，因為AI（人工智慧）的發明，電腦開始控制世界。人類將被迫與自己發明出來，一向賴以為生的電腦開戰，只是人失敗了。而電腦在廢墟般的地球中尋找能源，結果發現人體是最佳的燃料來源，因此開始養殖人類。電腦還設計了一套可以控制人心智幻象的程式，讓人在虛擬世界中成長，這個具有自主能力的程式即稱為母體。母體，原文Matrix，麥翠克思，（數學名詞是矩陣的意思）就是電腦虛擬世界的掌控者，連真實世界也幾乎完全遭其控制。 沒錯，此時電腦已掌控了人腦。人類是被養殖出來的，而人一出生，全身就被插滿了管子，養在一個培養器中，靠著某種液體及呼吸管而生存。而所有的視覺，聽覺以及所有人的覺受，完全是靠母體電腦給于人腦的電子訊號，人類因而以為自己生存在二十世紀末，事業愛情婚姻健康族群從屬問題俱在的文明社會中。 會不會，會不會我們真的就生活在一場真的夢境中？瓦丘斯基兄弟導演的「駭客任務」（此單指駭客系列中之第一集），關於人類出路及存在主義的訊息，相信在娛樂之外，已殖民了許多觀眾的心智。整部影片的訊息橫跨人類兩大信仰脈絡，其中「救贖、神旨、自由意志……」的主題，被基督徒認為是「復活的寓言」，而佛教徒則視之為「覺醒的領悟」，「駭客任務」早已成為史上科幻電影的經典片林中不可忽視的巨木，與早期的「大都會」或離近期不遠的「銀翼殺手」等，都是影迷樂道的經典。 誰在控制人類的存在？ 「駭客任務」中，當主角吃下紅色藥丸，終於看到人類生活的真正境況是如夢境般的超現實（一生均住在培養皿中）。在這超現實的畫面中，卻是充滿可理解的現實，想想，我們一般人的眼，耳，鼻，舌，身，意，無一是自主的現象，不自主接受各種刺激，由外在來屯積自我認知，無以接觸真實自我。對生老病死無明恐懼，對存在真義無知。與「駭客任務」中的世界又有何異？ 再進一步想，會不會，這人類文明史中，不論兩千年或上溯兩萬年以來的進化，真的是如假包換的夢一場。我們覺得真實的生老病死，真的不過是覺受而已，且事實上我們正在被天地間，或宇宙裡的某一「意志」，（不見得是科幻電影中必須將之「科學合理化」的過程所需塑造出一個超級電腦），所操控而不自知？ 片中這讓全人類大傷腦筋的，非人類的母體，她的存在正是為了讓自私自利自以為是掠奪地球資源的人類踢到的一片大鐵板。全片最驚人卻又最真實的台詞，正是從母體出來的特使機器人史密斯先生，由他的口中說出：「人類是一種疾病」、「人類是地球的癌症」。沒錯，整個工業革命後的人類文明史，近兩百年來可簡言之是人類發明各式奴役自己的觀念技術及設備的歷程。這些觀念技術及設備，卻在人類自知或不自知的情況下，如今早已倒過來奴役著人類的身心。這是影片藉母體引出人類咎由自取的悲劇，人類的盲點是對大自然的不敬，惡意的掠奪，比母體對人的奴隸更為無知殘酷。 解脫之道 娛樂歸娛樂，科幻電影需要英雄與美女。解救人類部份，駭客任務藉東方的佛學思想，簡約地為人類的困境提供一把解決之鑰。片中以基都教義中「三位一體」為名的女駭客崔妮蒂（Trinity），由她的一吻，吻醒了尼歐的佛性，啟動了尼歐的潛能，使他由死復生。尼歐並由此領略了片中透過一個小喇嘛所說的，「要改變的不是湯匙，是你的心智。」「記得，湯匙並不存在。」，得以明白「子彈並不存在」這個心智力量，即「意志的力量」，把子彈一一擋回去，不論是特效上或科幻主題上的成績，除了成就個人英雄神蹟，也成就了電影在意識學上經典地位，遠超越喬治盧卡斯「星際戰爭」系列中，對意志善惡二分法的狹隘。 然而影片談的，終究只有個人意志的甦醒。「意志」在東方，原來有更大格局的範疇。在老子《道德經》中，宇宙萬物的生成所靠的一種力量或方式，是「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二十五）」，「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十四）」與易經的世界呼應，這「道」之實義，正指著天地間有一抽像的，如恍如惚的「意志」在控制著一切。 其力量引動著天地萬物的成住壞空，植物生命依四季的循環生長及枯萎，動物人類的生老病死，均是如此千古以來不變地運行著。「道法自然」，自然的運作，即是天地意志的運作。遵循自然，自能尊敬自然，自能醒悟科技文明帶來奴抑人類的破壞力量。無須到世紀末，等英雄來拯救地球及人類。 因此，領略個人意志的自主是開始而已。個人意志的甦醒之後，應是藉與自然和諧相處，以體會更大的意志（名曰道）。這課題，正在路的那頭等著。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64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