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曾偉禎 無明，意外，憤怒，反擊，挫敗……
在領會「善非善，惡非惡」中，拋棄成見，抖落冷漠…… 和「心靈角落」一樣，「衝擊效應」（Crash）這代表是美國的良心的影片。「良」心，不是指善惡對立中的良善的「良」，而是面對混亂世間，物質消費的慣性、間離人類情感的意識型態充斥，一帖治心之良藥。 一場車禍，一件搶劫，一場買槍枝的衝突，將一群住在洛杉機的居民的生命連在一起。 如銀河系般的畫面，原來是車輪胎駛過地面留下的痕跡。車流的燈光閃著，不同顏色交織著，無車聲中，一股詭異的氣氛。唐西鐸（Don Cheadle）飾演的黑人警探葛倫坐在車內，在鏡頭的左邊，來到車禍現場邊，好似旁觀著面對著世局的混濁，對著同行的女警探員同時也是他的女友麗雅說著： 「在任何一個城市裡，我們和人們總會碰撞或擦肩而過，而有接觸的感覺。但在洛杉磯，不會有人來碰你，我們都在玻璃和金屬組成的車箱裡，或許就是太懷念什麼，才會撞（crash）在一起，想找回接觸的感覺。」 種族歧視的一攤惡水 如此開宗明義，既編又導的保羅訶吉斯（Paul Haggis）毫不猶豫地將影片的態度，一開始就說清楚。不但，不怕流入「教條」的預設氛圍，劇情結構上更沒有一般的起承轉合三幕劇結構，僅以讓葛倫至一個車禍現場，同時發現現場附近另有一槍殺案，發現現場證物有一熟悉的球鞋，再由葛倫的詫異表情，進入倒敘兩天前的事，然後在一連串偶然與機緣的事件後，回到現場做結束。影片的特別氛圍，已將人團團圍住。 然而，綁緊整部劇情的，除了表明槍枝氾濫的美國正在自食其果外，更大的線是種族歧視這個主題，不過，在根部，卻是在說明人對「既定觀念」無邊不自覺的執著。一場車子意外碰撞帶來的憤怒，濺起「種族歧視」這一灘惡水。 片中人物有白人、黑人、講拉丁話的墨西哥人、講波斯話的伊朗人、亞洲的韓國人及中國人。 一開始出場的葛倫，有一個下落不明的弟弟及一個成天為小兒子擔憂的母親；兩個愛辯論黑人社會地位的黑人青年，彼特和安東尼，卻臨機起意強劫白人房車；充滿政治野心的地方檢察官夫婦，由珊卓布拉克（Sandra Bullock）和布蘭登費雪（Brendan Fraser）主演的珍及瑞克卡波；而瑞客卡波的得力助手是一個女黑人，珍在豪宅中的女管家是西班牙人；父親患尿道炎的警察萊恩和他的菜鳥搭檔湯姆漢森；非裔美籍的電視劇導演卡麥隆和他的老婆克莉絲汀；經營商店的波斯人（伊朗）法哈和他的妻子及法醫女兒多莉；墨西哥鎖匠丹尼爾和妻子及女兒：以及一對中年韓籍夫婦。 生命的撞擊 苦不斷輪轉 幾個動作將眾人連在一起。彼特和安東尼搶了地方檢察官的車，這讓妻子珍發狂，甚至對來家中換鎖的墨西哥鎖匠丹尼爾非常不屑；兩人搶了車後卻撞倒了正在路邊開車門的韓國人，把他卡在車下。在一次臨檢時，歧視黑人態度明顯的萊恩，明目張膽地當卡麥隆面非禮克莉絲汀，菜鳥湯姆之後要求換搭檔；因為911事件後，怕商店被搶，到槍店買槍及子彈的法哈和女兒多莉，卻被白人老板奚落，氣到轉身離去，女兒忍住氣隨便選了一盒子彈就走。丹尼爾到法哈商店換鎖，丹尼爾看了之後勸他該修理門，而不是換鎖，在被白人羞辱的氣頭上的法哈，對著丹尼爾大吼你只要換我鎖，不要以為我不知你在安什麼心，丹尼爾氣憤離去。 接下來，法哈的商店被搶了；克莉絲汀因為被非禮痛恨先生卡麥隆毫無骨氣而離家，生氣中開車撞了人，自己翻了車卡在其中…… 就這樣，無法言喻的震撼及感動發生著，畫面上這來自全世界各民族的人，相聚在美國的黃金地洛杉磯城，追求幸福美夢，卻因為族群間缺乏互相瞭解的耐心，在厚如硬繭的種族歧視下，而成陌路人。 無助的生命，到處均是；冷漠造成的距離，讓痛苦不斷輪轉。 種族的差別原本存在，只因沒有恆常的耐心，以及無常的認識，加上私我建築的城堡，差距日深造成遺憾。 電影在有意識地引申「小念頭，將累積成大宇宙，人該如何從無明的仇視中鬆脫出來」，所以，下意識擴大劇情所有的小衝突。另外，保羅訶吉斯的力量在於對這些角色，善惡不二分法的處理，以及更宏觀的，因果網路所呈現的善惡業報真實意義，並非是常人所能體會的思想，是他成功之處，也是提昇影片位階的主因。 善惡不二，即因即果 例如，那位歧視黑人的硬派白人警官葛倫，以強迫性侵入方式搜查黑人電視導播的太太，一般種族歧視電影會直接唾棄這樣的人，給他惡報（或者讓他因報應而改變態度），但導演讓我們看到白天一個樣，半夜必須守著有尿道炎的老父（無法順利如廁），又因社會福利健保制度給付關係，無法順利就醫，因而無助的模樣；然後在一個機緣，在火燒車的車禍現場救出那位導播太太，即使她強烈抗拒被這個惡人來救她，葛倫一轉身成好人，將她救了出來。 另一例是，原先是葛倫夥伴的菜鳥警察湯姆漢森，他看不慣葛倫歧視黑人的作為，離開他和別人搭檔。在工作上絕對秉公處理，不刻意偏袒白人，並給黑人機會，但他在無意間，卻成了槍殺一個黑人青少年的殺人者。而導演在此處還埋藏了一個涉及宗教的劇情點，即不管是湯姆或是被他槍殺的安東尼，他們都是信仰保護人們行車安全的聖安東尼。 影片中沒有好人、壞人，只有被觀念束縛無法動彈的人。只有脫離二元對立，白人不是全部都是歧視黑人的壞人，麥特迪倫演的警探本身是看顧父親的孝子；伊朗雜貨店老板，是被911事件傷害而想買槍自保的老好人，他在恐懼心靈下只是看不到該換門，而不是換鎖。 是什麼樣的因果，在這群被抽樣出來的族群間流轉。我想到「神秘河流」，想到「心靈角落」，在單純的娛樂電影或通俗劇電影之外，我們需要像這類讓我們細思人生實相的電影。 幾個令動容的畫面，讓人熱淚盈眶，第一個強烈震憾是，克莉絲汀不接受來救他的人，正是日前非禮臨檢她的人，她強烈地抗拒幾乎誓死也不讓他再碰他，但是葛倫雖知道對方的反應，生死關前，當車子即將爆炸，他被同事拉出來，他卻還是再鑽回車內千鈞一髮之刻將克莉絲汀救出來。當車子隨後立刻爆炸，此時克莉絲汀抱緊葛倫，其痛楚之神態，其矛盾之情盡在淚水中發洩。 誰是天使？ 另一場是，當法哈認為商店被搶是鎖匠搞的鬼，拿著新買的槍要前往丹尼爾家報復，此時他的小女兒跑過來抱住丹尼爾，代他受槍傷。結果她卻神奇地毫髮未傷，小女兒對他說：「你給我的隱形披風真的有用！」丹尼爾不相信地，卻又失而復得的狂喜中緊抱著女兒痛哭。回到商店，當法哈的女兒多莉明白父親剛做的傻事，在他喃喃自語講著終於在美國見到了天使，他指的是丹尼爾的小女兒是「天使」，多莉走向櫃台打開抽屜，片頭她代父親買的子彈盒上面，正寫著「空包彈」。 導演在這裡還點明了一個令人深思的題旨，按照這樣看來，真正的天使到底是誰，是小女兒？是買了空包彈的多莉？還是那個滿口歧視中東人，在多莉拿到的是空包彈，卻沒有說破的槍店老板？這因果的線還可以不斷地溯源回去。也許觀眾發現了，那當下的惡，不見得是惡，反而是善；而善，在某時空中卻是惡源…… 電影在最後葛倫發現，那雙球鞋正是他的弟弟安東尼所有，而驗屍的法醫是伊朗裔的多莉……。生命仍在繼續流轉，如同片頭在暗夜中的匯流在一起的車燈流影。因果的網路複雜無比，是否這樣的劇情足以讓觀眾明白禍福是一事多面的樣貌呢？善非善，且惡非惡，成見與冷漠是痛苦根源，這該是比車禍的有形撞擊，要更劇烈的心靈震憾了。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71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