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曾偉禎 《羊男的迷宮》是近期運用電腦特效創造想像世界的好電影，藝術成就上，讓《魔戒》淪為僅是多按一些複製鍵的電玩電影；而內容意涵更是將《哈利波特》遠遠拋在後方。《羊男的迷宮》以綺麗的成人童話故事，在今年三月的奧斯卡得到多項藝術獎項的肯定，也席捲西班牙奧斯卡及英國影劇學院的最佳外語片等大獎。最厲害的是以童話故事的外殼，誠摯地道出古老卻永不褪色的心靈力量。魔幻又悲情的內容深深地敲擊每個大人緊繃的心，每一敲擊，都是淚。 在魔幻外衣之上，《羊男的迷宮》逆向操作，以近年少見悲劇的故事，淨化每一個閱讀它的心靈。它提昇性靈的能量，使人在認同主角，為之悲憫的過程中，明白他／她所犧牲的代價，以及並領悟這個故事的道德勇氣。 用想像力逃避現實 1944年，內戰烽火籠罩下的西班牙，十一歲的少女奧菲莉亞，隨母親投靠繼父；懷孕的母親嚴重害喜，顯得無助脆弱。在佛朗哥將軍法西斯政權下擔任軍職的繼父，負責整肅鄉間游擊隊，手段殘暴冷酷。生活在肅殺氣氛中的奧菲莉亞，只能在恐懼中躲進自己的幻想世界裡。 在森林的深處，奧菲莉亞誤闖巨石迷宮，竟然發現自己的幻想成真！在迷宮裡，她遇到了神祕古怪的羊男。外型嚇人、內心溫柔的羊男告訴她，她其實是地底王國的迷失的公主，整個王國都在等待她回去。只是，奧菲莉亞的歸鄉之路並不簡單，如果想回到地底王國，恢復公主身分，她必須先完成三項艱難的任務……。 導演喬勒蒙‧迪‧多羅（Guillermo del Toro）說，「當我們在生命中遇到難關，最後只有想像力與希望，才能幫助我們撐下去。現實如此殘酷，幾乎讓人窒息，一步都不能踏錯，但是在童話故事裡，主角永遠有重來的機會，他們永遠活在傳奇裡，帶著我們的希望一步步走下去。」 沒錯！靠著無邊的想像力，奧菲莉亞才得度過孤寂恐懼，從小跟著媽媽一起住在城市裡，但是突然之間，她一下子進到陌生的環境，住在山林間的磨坊，讓她害怕起來。在屋內，媽媽一病不起，很可能因為難產而死，而房間外都是士兵，她的身邊盡是戰爭與死亡的事，因此腦子裡藉各種想像，來轉移她內心的恐懼與不安。然而她雖內向害羞，同時也聰明而勇敢，羊男的世界正是她躲避現實的最佳去處。 父親的角色 先談片中關於父親的角色。除了懸疑的想像世界，本片也是關於「父親不在」，關於「父親陰影」的心靈創傷電影。影片在鋪陳奧菲莉亞的無助與勇氣之外，另一線重點是父親的角色。奧菲莉亞的繼父，維達上校是一個自戀、多疑並殘暴的男子。奧菲莉亞對繼父產生無名恐懼，因而帶來心靈創傷，是影片魔幻冒險主線之外，具省思的支線。 但達維上校角色的立體化，則多虧了編劇讓觀眾看到他暴力的來源──他的父親。原來他對已逝父親的複雜情緒，是他的冷酷殘暴無人性的來源，也是他心靈創傷的源頭。同樣是軍人統領，達維上校的將軍父親功業彪炳，還戰死在沙場，成為上校內心深處的偶像。然而，因為無法企及父親的成就而形成憤恨，以及自卑，極度自卑又形成自大與自戀，對父親的態度是愛恨崇拜等複雜情緒，同時交揉在一起，催生他獨裁的性格，成為佛朗哥之法西斯政權的擁護者。 在片中，讓我們更感恐怖的是，如果奧菲莉亞將出生的弟弟，也被上校以同樣方式教養長大，成為另一個崇拜法西斯政權、殺人不眨眼的暴力分子，那又將是一大悲劇。 影片藉父親角色的塑造，也讓觀眾瞭解導演喬勒蒙的反戰立場。這世界上一定有人認為因為某些理由殺死他人是很正當的行為，即使滿手血腥，夜裡也可以安穩的入睡。這是一個令人傷感的事實，但也是的確存在的事實。導演藉著片中暗助游擊隊，也是達維上校信賴的醫生，在死前對支持法西斯主義的達維上校說的一句話，來傳達核心觀念：「我只是無法像你一樣，不去思考為什麼要服從（濫殺無辜的法西斯政權），對我來說是不可思議的事。」 影片描述意識形態如何形成人與人之間的屏障，巧妙傳達了導演對於政治的控訴，但表現手法又不流於說教，導演把故事說得出神入化，設計許多轉折點均能達到出奇的效果，引人省思。因為冷酷獨裁的父親「又」、「將」製造出另一個獨裁的、對愛無能的父親，是人倫悲劇的源頭，擴大來看，也正是社會、家國的亂源。 羊男的世界 在擁有對無常有覺知能力的智慧前，用無邊想像力當作逃避現實的出口，是一般人的方法。童話的療癒力，常比說教更有力量。 因為影片並非《魔戒》或《哈利波特》一般，屬老少通吃的類型，因此導演毫不猶豫地以他慣愛的哥德式風格來為影片定調。他尤其懂得如何將陰森恐怖化為視覺上的享受，以進一步挖掘人類內心最深層的恐懼。 鐵灰陰冷的磨坊、地底王國的神祕宮殿、魔幻的巨石林、漫天飛舞栩栩如生的小精靈、隨意穿越空間的任意門，與大蟾蜍、小精靈、食人怪、以及神秘的羊男等等。帶有靈氣又有點詭異的美麗世界，是這部電影的靈魂。 編導擅長運用各種童話故事中的經典元素，比如說絕對不能吃的食物、三道秘密的窄門、長有小翅膀的精靈，但每一項又都隱約透著陰森的氣息，在奧菲莉亞的幻想世界並非甜美夢幻，反而是充滿挑戰。不同於一般童話故事以「戰勝故事中的怪獸」為主題，而是朝更深、更神秘的地方挖掘心靈層次。 坦白說，做為主角，片中羊男不免看起來陰森恐怖。然而，羊男在西方神話中本就亦正亦邪，它其實象徵著大自然的力量，沒有人類世界的算計，完全是中性的、沒有偏頗的力量。他就像是個使者，可以說是替奧菲莉亞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當觀眾觀賞時，擔心奧菲莉亞是否會被羊男誤導到險境，在某一層面上，羊男本身也等於試驗觀眾心靈的銀筷，在眾生非善即惡的二分法的分別心上，給予考驗。 三個走出心靈迷宮的任務 片中的三個任務，奧菲莉亞提起勇氣對抗大蟾蜍，可以說是對抗孤獨或暴力巨獸，是面對的勇氣。以絕對美食誘惑女孩的無眼食人妖，是抗拒誘惑的勇氣。而最後她抱著剛出生的弟弟來到迷宮，發現羊男要她殺弟弟，並用他的血來交換自己回到地底王國當公主。在最後一刻，她決定不這樣做，結果在陰錯陽差間，發狂的繼父趕來搶回弟弟，喪心病狂並把她槍殺。奧菲莉亞犧牲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血，竟反而打開了迷宮的門，進入她心中的幸福殿堂。 在那兒，羊男告訴她：「妳做對了！」在萬般危險中，最後一題考驗的就是她的道德勇氣。在殿堂裡，她看到她已逝的雙親，穿著國王皇后的華美衣服，坐在王位上，歡迎她回來，所有的精靈歡欣鼓舞，慶賀她的旅程結束。影片最後結束在奧菲莉亞的屍體，但觀眾因為知道她的靈魂已回到「真正的家」，自然地流下感動的淚。 羊男的迷宮，正是所有人的心靈迷宮。《羊男的迷宮》的真正主題，本是道德抉擇，前面兩個考驗只是前菜──對抗大蟾蜍表徵，我們或許有勇氣開啟新生大門（修行）；但到了食人魔的饗宴面前，面對習性誘惑的自制力不夠，會把我們拉到更深的絕望。最後第三關象徵的是，也只有進入「無我」、「利他」的心靈，才能撥開迷霧，進入純淨的修行核心，得到正果。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87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