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偉禎

近十年來，好萊塢的創意工廠開始從不同文化擷取養分；中國，似乎是東方文化中無可避免的靈感泉源。從成龍及李連杰所演出的各式武打動作片，到李安以《臥虎藏龍》一片，使得中國功夫電影，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肯定。今年《功夫熊貓》的出現，席捲國際的「功夫」熱，再轉到一個嶄新且更老少皆宜的類型。

選在北京奧運開幕之前的夏天上映，讓《功夫熊貓》充滿了話題性。在製作團隊的點扮下，這早已深得全世界人心的中國國寶──熊貓，反轉原本溫馴安靜吃竹的可愛動物形象，成為一個體重超重，滿腦想學功夫卻苦於難違父命的胖胖熊貓，於此巧妙地將中國文化，透過動畫介紹到全世界。電影也介紹中國武功中，從模仿大自然的動物、昆蟲的行為特色而成的基本拳架，如虎拳、蛇拳、鶴拳、螳螂拳、猴拳。將中國功夫的圖騰元素及深奧學問，用影片中「蓋世五俠」的角色來傳遞，出招得生動有趣。

西方電影向東方取材

為了去山上的比武大會，一窺偶像「蓋世五俠」：悍嬌虎、靈鶴、快螳螂、俏小龍以及猴王。白胖胖又圓滾滾的大熊貓──麵店小子阿波，奮力爬上直達天庭般的階梯，卻慢了一步被拒於門外。突發奇想的他搭了鞭炮椅，終於進入了「玉皇宮」，反而陰錯陽差地，被選為保護家鄉的「神龍大俠」。熊貓變英雄之路當然不是那麼簡單，但是經由禪師烏龜的鼓勵，阿波最後終於打敗野心勃勃、兇狠的殘豹，成為傳說中英雄。

當大部分西方導演開始將觸角伸到東方，囿於文化鴻溝，難免變成拼圖式的呈現，而造成近年來許多動畫電影，在畫面上極盡特效之眼花撩亂的能事，在內容上卻相當淺薄，常輕易就消費掉一個好題材。《功夫熊貓》編劇的巧智，在此便脫穎而出，由於元素的整合得當，儘管並非重量級大片，卻能輕鬆提點深遂的東方思想，不耍玄妙，使人簡單易懂。

功夫當然是《功夫熊貓》除了熊貓以外，吸引觀眾的大賣點。導演約翰史蒂文森（John Stevenson）和馬克奧斯朋（Mark Osborne）都表示自己是中國武俠片的超級影迷。

因此，不僅「蓋世五俠」是從功夫招式虎拳、蛇拳、鶴拳、螳螂拳、猴拳發想，導演還點明片中主角阿波摔得鼻青臉腫的橋段，靈感就是來自周星馳。而師父以食物來引誘阿波練功，以及夾包子大戰的設計，則是來自成龍的名片《蛇形刁手》和《醉拳》。除此之外，還有飛鏢、點穴，以及影片裡提到傳說中的「神龍大俠」──戴斗笠、穿披風、臉藏在陰影中只見身影的形象，讓人自然聯想到胡金銓電影中的人物。無庸贅言，阿波擺出李小龍經典手勢，更是讓人一眼就認出。

雖是一盤「掩不住勵志的腔調」的大雜燴，但《功夫熊貓》切合時代的喜劇調性，使得影片熱鬧好看之時，亦不難窺出潛藏的禪機意境，讓它堪稱是一部西皮東骨的娛樂佳作。

動物主角猶如真實人性

電影裡各個角色造型上雖誇張但充滿喜趣，每個角色的塑造也顯示對中國文化的瞭解。主角熊貓阿波，是一位平凡的小人物，即使身上沒有任何一個特點像練功的人，最後也因為受到激勵，從自我否定中走出來，達成夢想。故事特別有意思的設計，是阿波雖沒有千錘百鍊的身體，但他肥胖臃腫的體格，卻使殘豹無法像對付一般武功高手般的點穴。這些在一般人認為的缺點，卻成為阿波與殘豹打鬥第一回合中，獲勝的關鍵。

而複雜的內心角色是浣熊師父這一角色，如同《星際大戰》中訓練天行者路克的尤達大師，身形矮小卻是玉皇宮裡的功夫教頭，他的功夫卻未臻至佳境，原來是內心暗藏了兩層衝突。一個是他努力訓練出來的「蓋世五俠」，卻無法獲得烏龜大師認可，反而是根本不懂武功的癡肥熊貓，被大師視為是唯一可以學會「神龍功」的徒弟。但其實他也清楚當各有專精時，就各有偏執，而各有所漏。例如悍嬌虎的猛，或許就多了衝撞之勇，少了內斂之靜。

另一個深埋他心底的衝突，則是當年他視殘豹有如己出，卻因為愛才、疼惜，矇蔽了自己的判斷力，看不出殘豹負面的心性，導至全村的毀滅，讓他產生強烈的自責。

因此，為了對付殘豹，他必須先解決自己的內在衝突。其次，他與阿波的互動，機於前因，便成了最大的逗趣噱頭。一開始他對阿波處處刁難，企圖想使阿波知難而退。但烏龜大師要他相信，並且接受這一切的安排，事情才會有所成就。最後浣熊師父順從了龜仙人的開解，並開始使用適合阿波的方式來教導他成為一位功夫高手，並從觀察人性中，找到了入手處，由「吃」開始訓練阿波：練到功才能吃，還得搶吃。於此成就了「神龍大俠」。

空白，是因為本已具足

然而，電影中最耐人尋味的角色還是烏龜大師，他顯然是功夫宗師以及武林盟主，低調卻充滿智慧。「沒有一件事是意外」說明他參透天機的甚深智慧。他不選悍嬌虎等五位徒弟，卻預知誤打誤撞進來比武大賽的阿波，是未來的「神龍大俠」。烏龜大師打破傳統，仍氣定神閒，並相信自己後事，在交待完後，羽化成仙，意境美哉。編劇真的作足功課。導演選擇用烏龜形象來演出大師，顯然對東方氣功、禪學、及龜的呼息習性及長壽十分瞭解。

另有一段核心情節，也充滿啟示。當殘豹前來復仇時，眾人都感到驚恐，阿波和他的師父最後決定參考《神龍秘笈》的祖傳神諭，希望借此能得到神力附身，以戰勝對手，度過劫難。沒想到寶典展開一看，上面卻是空白一片。

阿波原本不懂，而放棄下山回家，但當歡喜兒子回家繼承麵店的鵝老爸，開心地把他的「秘密湯頭的秘密」傳授給兒子，就是「什麼都不再加」──原汁原味即勝一切，麵湯本身就是絕味。這樣因為父親一句，輕輕點提了《神龍秘笈》的精神：「本來面目」，使阿波悟出了秘笈中的真理：沒有什麼神乎其神，如果不斷領悟，堅持磨練，普通人體會了自我本來面目，自然得道。因此之後阿波得以發出無比的內勁，一手把殘豹震到地底，因為他體會到「瞭解自我」，及不求他人認同的「自我主宰」，擺除形象的束縛，具象表現出武學中兩項簡單的基本功。

這也正是，東方思想「眾生佛性本具」、「故常無，欲以觀其妙」，人人只要找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智慧，必是擁有如「大圓鏡智」般，發出無比智慧與能量的比喻。而殘豹，昧於對於名的追求，「有所求必有所漏」，他的功夫境地因此無法和阿波相比。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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