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偉禎
美國暑假商業電影,以輕率反智的搞笑,與充滿轟腦視覺特效的薄餡電影為大宗,沒想到《蝙蝠俠:黑暗騎士》在原本是闔家歡樂的娛樂片型之上,加入厚重深沉的題旨,竟製造了令人想像不到的口碑奇蹟。
作為一部續集電影(第六部),在包括了必要的商業元素(偶像、成功的視聽特效、行銷包裝及話題炒作),與公式化的敘事結構之外,到底什麼是真正的因素,讓它在北美地區,成為影史上僅次於《鐵達尼號》的票房亞軍?
打擊犯罪?還是顯露恐懼?
無可否認,所有看過的電影的觀眾都會認為,它的破竹力道是來自於《斷背山》裡演出精湛的希斯萊傑(Heath Ledger)。他在《斷背山》之後,主動爭取演出「小丑」(Joker)角色,卻在電影上映前於現實生活中離奇死亡,造成了廣大的話題效應。然後在電影開映後,所有觀眾注意力全被他出神入化的演技所擄獲,認為其演出成績早已超越當年傑克尼克遜(Jake Nicklson)所演出的小丑,直認為是無可超越的「經典」,票房遂如滾雪球般不斷超越。
因為影片中希斯萊傑的演出深化了小丑角色,許多觀眾幾乎忘了本片的主角是蝙蝠俠,本集續由上集男主角克利斯汀貝爾(Christian Bale)飾演,而片名《黑暗騎士》指的正是蝙蝠俠受到狡猾的小丑設計操弄,在面對失去愛人後,及於「正義檢察官」哈維丹特死後的亂世中,不再受高譚市警力背書的「護法」,開始背負社會亂源的惡名。雖有奇幻先進的武器及交通工具,在在只顯其孤獨的身影,自此後只能在黑暗中出沒的悲情角色。
跳脫了二元對立的刻板印象
其實本片成功的功臣,除了希斯萊傑,最不可忽視的是,曾拍過《記憶拼圖》、《爭鋒相對》、《頂尖對決》的導演克里斯多夫諾蘭(Christopher Nolan)。他也是上一集《蝙蝠俠:開戰時刻》的導演,他一向擅長處理影片氣氛,營造張力,所刻畫的人物,也有豐富的內心肌理。
在本次續集中,他參與故事構想,並與編劇喬納森諾蘭(Jonathan Nolan)共同創作,成功地模糊了善惡的二元對立線,強調了人類脆弱的理性,在亂世中渴求英雄出現,將局勢撥亂反正,卻又在最危急中,毫不猶豫要求英雄犧牲的瘋狂;用小丑角色探討瘋狂的本質,用蝙蝠俠角色挖掘正義聲名之外的孤獨自我,用檢察官角色談正邪二元對立必然的衝突與痛苦。
《黑暗騎士》的形式與內容題旨,跳脫了刻板印象,因此成績超過近年來暑期喜好改編自漫畫,裡外充斥電玩化或卡通化的公式商業電影,也比同樣以非典手法詮釋的《蜘蛛人第三集》更深入人心黑暗層面。豐富層次的呈現,其令人不安的效果,直逼驚悚電影類型。
片中另一檢察官的角色哈維丹特,原先因俊俏面容及鐵面無私辦案,很受民眾及媒體愛戴,然而編劇將他由黃金名流,一轉變成黑白無常──在片末因失去愛人,並遭受火燒毀容,急轉成憤世的殺人罪犯;他原先酷愛丟銅板(其實兩面都是正面)習慣,到了後來成為判人死刑的道具。
藉由這個角色,導演談凡人一念之間可由聖轉魔的心念力量,若不小心維繫,自私心念一起,瘋狂將使人變成復仇魔王,最終必是自毀。只是,他的使壞,是機械式,一觸就反應,其程度比起「小丑」角色所代表的惡劣心智,完全難以比擬。
在撲克牌中,Joker小丑是五十二張撲克牌以外的牌,代表有不按牌理出牌的機會,可以是意外的「驚喜」或「障礙」。在本片中,小丑的力量被引申為「出其不意的破壞力量」;所有人所盼望的金錢、名聲和地位、親情與愛情,於他,如灰、如煙,連踐踏之力都省了,一把燒掉黑幫老大孝敬他的錢。對他來說,誰都不重要,事物都只是拿來把玩的道具。
誰先引爆炸彈
小丑擺弄世人心智,不是殘忍,而是經由他精密計算後的瘋狂。透過編劇的用心,這位邪惡大師,深解人性貪生怕死求名利的心態,竟像是觀察生命的哲學家,他說:「在面具底下的是誰並不重要,而是我的所作所為定義了我的存在。(“It's not who I am underneath, but what I do, that defines me.”)小丑的反社會行為,是測驗也是揭發人類偽善,恐怖的是,更激發人性底層無所不在的黑暗。
而原來他早就洞悉人類最深的恐懼:失序、失去。
人類不識法界無常本質,苦苦抓取,想要控制,反被控制。小丑,抓住世人弱點,大加顛覆及玩弄。以破壞、造成個人及社會失序為樂,以逼眾生現愚魯相為食,顯露小丑瘋狂的內在,但他如大金剛力士的作為,戳破世間假象,卻是值得深思的。
君不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定律。在蝙蝠俠努力掃除高譚市的犯罪時,他的存在及所使用的方法,卻引致更大的犯罪動機。警力永遠比不上惡勢力,世間的法規,都是對峙、約束,想用俗世法鏟除,只會升高雙方對峙,然後是更大的潰敗,社會也將付出更大的代價。所有正邪對立後的傾頹城市景觀,不正代表人類努力創設的秩序,終將白費的象徵?也因此「正義」變成是假名,所有人陷入因果的泥沼,誰都要負責,誰都逃不掉。唯有化掉那條二元對立線,止爭之後向內看,內心清明之際,解決之道才將展現。
片中一場好戲是,兩艘因引擎當機而停在河中央的船,發現彼此居然持有各自的炸彈引爆器。這場誰先引爆對方炸彈則可自保的困局,是小丑以激發人心之惡為樂的詭計。他讓兩條船的人互相猜忌,在限時的十分鐘內決定對方的命運。
在載滿市民的船上,大家以民主投票的方式,決議按下遙控器,認為對船滿載的都是罪犯,該算是替天行道。沒想到,卻誰都不想手上沾腥當殺人兇手。後來終於有一個人自告奮勇,卻怎樣也按不下去。在此同時,那個載滿重罪犯的船上,大夥也是舉棋不定,結果由帶著手銬、腳鍊的黑道老大,在大家的驚訝中,一手拿起搖控器,丟到船外。
面對生死關頭,自私、自保的念頭,使人心轉惡。然而,在此場戲中,內心黑暗並不可懼。黑暗如此,可以是激發人性光明的誘因。在最後,兩船都安然無恙。
瞭解自己才是終極之道
如同明白世間「二元對立」的存在,就是開悟的開始,人一旦瞭解自己本性,無知的黑暗就會消失。
黑與白是相對名詞,二元分辨正邪從來沒有真正解決社會犯罪問題。只有超越並明白人性最深處的恐懼心理,才能化解心魔的挑釁。小丑以顛覆社會秩序造成人心混亂為樂,但因為他的瘋狂,我們才看得清楚「恐慌」、「恐懼」之源,而才能真正珍惜清明心智的重要。
《黑暗騎士》呈現的城市既未來又虛幻,對人性的無明寫實又冷峻,老子《道德經》中,「人法地,地發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甚深智慧,將是人類的終極處世之道。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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