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曾偉禎 人不可能征服自然,人只能征服自己。 是什麼樣的人會跑到世界的盡頭──北極,參加所謂的「極限長征」? 人,不斷地在超越自己,但超越的幅度因人而異。六年級生的林義傑,是四大極地超級馬拉松賽總冠軍,跑遍世界各地,當他做長征北極這件事,沒有人會訝異。 但另外兩個人,一個是五年級生的劉柏園,是遊戲橘子的創辦人及執行長,在紅塵功成名就,卻跑到極地找尋人生新的激點;七年級生的陳彥博,一個對未來感到徬徨、但充滿夢想的大學生,隨著學長林義傑的腳步挑戰這場傳奇。 極地三加一人組 這三人在冷冽的惡劣環境中,在幾乎是瀕臨喪命邊緣上,從「激烈的苦」中,體驗身心的極限。 曾獲金馬獎最佳紀錄片《奇蹟的夏天》的導演楊力州,親赴北極拍攝這趟極地長征的飆悍之旅。隨著導演鏡頭,觀眾看到北極難以想像的嚴酷環境。北極大挑戰(Polar Challenge)為每年四月中旬至五月中旬舉辦的團體比賽,以三人一組、越野滑雪(cross country ski)方式,必須在二十一天內走完六百五十公里的路程。 然而,參賽者必須忍受平均攝氏零下四十度的嚴寒,以及永晝狀態、一天二十四小時強烈的日照。還有,在北極寒冷的氣候與每日的長途步行下,每人平均一天要消耗一萬大卡,如果不補充熱量,隨時有暈倒或體力不支的危險,是生活在日常生活框框中的人們所不能想像的。 雖是林義傑等三人參加比賽,但前往拍片的導演楊力州也同樣體驗了極地的艱辛,在《征服北極》中,他將極地行走的艱辛緩慢,剪得充滿節奏;動畫及音樂的巧妙運用,讓全片生龍活虎,展現了紀錄片導演對影音的操作實力,如同劇情片般充滿引人的戲劇效果。 沒有英雄的極地長征 影片的主角是三個代表「40、 30、 20」年齡層的男子,劇情是在極地挑戰中,身心所經歷的劇烈變化。觀眾先看到出發前的三人,劉柏園在員工大會中對員工的講話:「我就要出發了,你們不用太想我,但是如果因為太想我而請假,請人事處一定要照准。」數百名員工被他逗得大笑。 劉柏園舉重若輕地把企業壓力與責任提起又放下,又四兩撥千金把眾人的向心力在一句話中攏聚起來;一句「從來沒讓父親失望」顯示了他的人格特質,從他創業到極地探險,在在顯示具幽默感的冒險家性格,以及對親情的重視。 陳彥博,這位體育健將強健的體魄,具備開發夢想的實力與潛力,令人極豔羨。但出發前,除了學校課業的體能訓練,他還在咖啡店兼差賺錢,個性年輕、單純,不好高騖遠,但全片在北極睡最多的是他,勤寫生動活潑日誌的也是他,隨時搞笑也最令人捧腹。 觀眾最不陌生的林義傑,其選手生涯已超過十年,也曾獲舉世聞名的四大極地超馬賽總冠軍,宣布這是他選手生涯的最後一戰。他的身型最瘦小,卻是最沉穩的一位,並時時支援隊友。他徐緩不急地說話,安靜地行走,沒有因為自己的豐厚極地經驗而自滿,冷靜溫暖是最明顯的特質。 當一打開電視,我們可以看到國家地理頻道(National Geographic Channel)或發現頻道(Discovery Channel),像水龍頭那樣流洩出來一堆冒險的紀錄片,鮮少挾帶個人情感的影片,而《征服北極》不刻意塑造英雄形象,片中讓所有人難忘的,就是三人在永不落日的極地,好不容易在冰上搭好帳篷,吃完用四個小時才煮好的劉氏熱狗加泡麵後,銀幕上出現彥博躺在睡袋裡跳印度舞,或劉柏園與林義傑走音大唱〈媽媽請妳要保重〉,觀眾都笑到飆淚。 當他們面對鏡頭前的自娛,也難免有「面對鏡頭的自覺」的刻意表現,但在苦中作樂的盡情宣洩,卻是如假包換,讓觀眾都感受到那份真實情感。即使觀眾看不到「血淚交織」的煽情片段,也沒有任何關於「勇敢」「毅力」的勵志橋段,隨著劉柏園臉上的凍傷面積不斷擴大、林義傑手指凍黑有被截指之險,以及途中許多隊伍陸續退出比賽、身體嚴重失溫、北極熊襲擊等超乎想像之外的危險,都讓人感受到他們猶如走在鋼索上的忐忑,與不言自明的「勇敢」。 從衝擊獲得的智慧 古時候,老禪師曾因人的固執、短視等習性難改,提到人只有碰到三件事才會改變人生觀:「一是大病一場,二是死亡事件,三是重大衝擊。」《征服北極》在銀幕上展現的是當人走到世界的盡頭,在眾多人難以想像的身心之苦裡,撐著走完全程,面臨的等同於身心的重大衝擊。如同影片中劉柏園在完成極地探險後的旁白:「人不可能征服自然,人只能征服自己。」出發前的豪氣,到最後是謙恭的臣服,其獲得的珍果即是「認識自己」。 因為大自然就在那裡,如常地循環運行,如果以至高的高度往下看,在地球上,人類的作為不免是可笑荒謬。其實在世界中行走,到最後面對的,還是只有自己,而面對的不是身體,而是那個支撐身體、面對挑戰的意志力。 《征服北極》放映時,還搭配十分鐘的前導片《活著》,是導演記錄兩年多來的自身遭遇,以及答應到北極拍攝紀錄片的心路歷程。當他娓娓道來自己於2007年拍完週刊委拍的《水蜜桃阿嬤》,一部原意良善,卻因有心人操作,捲入政治口水漩渦而心力交瘁,加上自己阿嬤自殺,這些事讓他的人生進入有始以來的最低潮,因此當北極拍攝的邀約一來,他不顧家人反對,即使冒著生命危險,他只想走到世界盡頭的北極,尋找人生答案。 當他在北極的嚴厲寒冷中,所有的煩惱盡失,所有的行動都只剩下「要好好活下去」的生命基本需求。影片最後一個鏡頭,當人們問他在北極有什麼,在冰天雪地的寂靜中,他旁白回答:「什麼都沒有。」這不就代表《征服北極》內裡傳遞著修行的道理,當人不斷往外探索而不得,頓然發覺唯有往內心,才能有獲至解答的平靜。 人都是活在自以為是的苦境中,上火徹下,下火徹上,於各種念頭中流轉追求。因無始以來的習氣,人總是念頭紛飛如火,唯「躁」唯「亂」差可形容;修行者所追求的不過是一個「靜」字,在意志專一中體驗本然之靜,在靜中體會宇宙人生道理。 劉柏園的征服自我,其人生領悟是可貴的;陳彥博因完成壯舉的興奮,以及無盡的夢想是可愛的;林義傑的輕安自然,更是可敬的。楊力州的「什麼都沒有」猶如老禪師,直指世間實相,更是令人動容。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0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