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張錦德 與林智謀相約在汐止金龍湖畔,在這被四周高樓所包圍的大埤塘,很難想像咫尺之外的邊緣有個美麗湖泊名字叫翠湖。直到延著北峰溪向上步行,看見路旁插滿著「大尖山萬人登山健行活動」的廣告旗幟,心裡才逐漸篤定,腳步也跟著輕快起來。 從登山口踩著石階上山,就是充滿生物活力的熱帶叢林,聽林智謀的解釋,百年前此地是聚集了上百人的村落,是出產煤礦,曾讓地方繁榮的礦區。再往前走,還可看見煤礦公司事務所、職員宿舍的遺址,淹沒在荒煙蔓草中,附近還有一路抵達五堵火車站附近的運煤鐵道。而令人驚訝的是,原來看似熱帶叢林的山區,是礦工採煤時,從礦坑裡挖出來的廢土,經年累月堆棄在山谷而成。礦工的無心插柳,不但造就一片山林,廢土還阻斷了北峰溪,使溪水聚集形成現在的翠湖。 瀕臨絕種的台灣細鯿 事實上會參與保育工作,對林智謀來說也是無心插柳的傑作。原本學經濟的他,玩過設計、電腦、美術,早在二十多年前即踏入資訊業,從基層工程師,一路做了十二年,後應父親要求,接手家裡的室內裝潢公司。當時工作時間是星期一到星期七,每天忙到沒日沒夜,他毫不諱言地表示要不是景氣下滑,產業外移,他也不見得會走上生態解說這條路。 「這市場也很大喔!」儘管學的是經濟,但他從小就很喜歡花花草草,馬上在參加荒野保護協會的活動中找回興趣。他勤於看書、找資料,不斷為自己充電,再聽了荒野理事長徐仁修的演講後,大為感動,發心當起了解說員。從原本的無心插柳,轉變成默默為生態根耘的行列。 原本林智謀以自家附近的內湖內溝溪開始觀察,後來他翻越了大尖坪山來到翠湖,才發現這裡也很精彩。因位於東北季風的迎風面,雨量很多,而只要有凹處就有湖泊,整個大汐止(汐止、內湖)光是叫得出名字就有翠湖、金龍湖、白匏湖等六、七個湖泊。特殊的環境,促使這一帶能夠找到高海拔的植物,而高低海拔的植物並存現象更豐富了此地的生物風貌。 以北峰溪上游的翠湖來說,匯集了周圍山丘的水,從梅雨季、颱風季到東北季風帶來豐沛而源綿的雨水,森林的涵養使翠湖終年活水不絕,不僅沿岸生長著許多水生植物,還供養了許多魚蝦貝類、水棲昆蟲和蛙類。如台灣石鮒、台灣細鯿、粗糙沼蝦、田螺等,其中以台灣細鯿最為稀奇。 「第一次看到牠往上俏的嘴形,還以為是大肚魚,但尾巴分岔,又跟大肚魚不同。」林智謀笑說出於好奇心,激起他深入瞭解,才知道下巴上翹的台灣細鯿,是台灣稀有的原生種。他一一走訪大汐止的大小湖泊,與當地耆老對談,並透過長期的探勘調查,發現了細鯿的生活棲地愈來愈狹小。 來自人為的破壞 台灣細鯿與台北樹蛙一樣,全世界只有東北季風吹過的台北盆地能見到蹤影。牠以天然水池與河川、溝渠為棲地。只是都市化帶來的汙染,讓細鯿從市中心一步步退守到台北邊緣,原本連內湖的大湖、碧湖都還有很多族群,到後來只剩下汐止的金龍湖,最後連金龍湖也失守,可憐的細鯿更從山下退到山上的翠湖。而現在,這最後的原棲地翠湖也岌岌可危。 林智謀認為頭號殺手就是釣客。成魚最長也僅到八公分的細鯿,應無經濟價值,怎會受到釣客的青睞?原來釣客看上的不是細鯿,而是翠湖豐富的生態環境。他們會在湖中放生吳郭魚、錦鯉與泰國鱧等外來種,讓其自行繁衍成長,以便日後垂釣。於是在湖岸水草中覓食、產卵,屬湖泊上層的細鯿,難免受到體型大上十倍,身性兇猛的外來魚種的迫害。 此外,最大的問題還是翠湖的陸化情形日益加劇,林智謀直言表示,翠湖四周的雜草被汐止市公所的人砍光,由於土壤都是礦坑的廢土,結構鬆散,一旦豪雨沖刷,沒有樹木、植被的保護,黃土滾滾而下就會淤積。「湖水一淺,太陽一曬,水溫馬上升高而不適合生長;二來水中植物被淹沒了,細鯿不但少了食物,也少了避風港,只能活生生被外來魚種侵襲。」他說。 翠湖是大眾化郊山路線,市公所出於美意,定期會修剪野草,甚至聯外的登山步道旁的植栽也清理得一乾二淨。「會清理得這麼乾淨,就是因為有民眾反應看見了蛇。」他指著步道旁被鋸斷的鐵杆,解釋那原本是路燈,是考慮夜晚登山客的安全而設;「晚上來翠湖做什麼?這可會干擾夜間動物。」林智謀無奈地苦笑說,為了幾位比較早起的登山客,而大費周章沿路設立了路燈,不僅不符合效益,路燈一亮就亮整晚,反把螢火蟲給嚇跑。 為此他與荒野汐湖組的義工發起「搶救翠湖」連署活動,馬上受到當地社區、學校廣大迴響,在短短一個月共有四千多人聯署。他也在一周內彙整了近幾年來所做的觀察記錄,詳細記載了翠湖周邊的保育類、特有種生物,強調翠湖生態的重要性。最後在民意的壓力下, 2004年市公所停止路燈工程。 公權力的漠視 跟隨著林智謀來到翠湖,眼前豁然開朗,相較之前置身於樹葉濃密、樹根盤結,具有豐富生命力的亞熱帶叢林,躺在大尖坪山底下的翠湖倒顯得出奇的寧靜。湖畔設置石桌、石椅,雖不失古意,卻也與渾然天成的美景顯得格格不入。 「有了湖就有環湖步道把湖包起來,然後沒多久湖中央就會蓋座小島;有了島馬上就會搭起吊橋,有吊橋後,島上就會有涼亭。」林智謀說起這段玩笑話,著實讓人笑不出來,這可是他觀察全國各地湖泊的心得。原本該是清澈、翠綠的翠湖,如今卻是黃澄澄一片,想到裡面生活的魚蝦,就不僅叫人難過。 儘管他曾再次跟市公所反應,但相較於螢火蟲,台灣細鯿可沒那麼幸運,因為其非保育類而得不到重視。在考量細鯿即將面臨滅絕的緊急下,他透過網路與媒體向外發聲,並與荒野義工不得不陸續把魚移到荒野的萬里庇護站以及其他不受干擾的水塘、溼地來進行庇護、復育。 然而此舉卻也讓他在網路上受到批評。有生態團體認為林智謀向媒體公佈訊息是犯了保育工作的大忌,這無疑是暴露細鯿的棲息地點,吸引更多人前來干擾,造成另一種傷害。對此,林智謀何嘗不知,但是他認為喚起大眾的注意更為重要;「那時真的很緊急,過去隨手一撈,就一大群,但後來常忙了兩三個小時,也捉不到一尾,即使有心人想偷抓,也很難吧。」他並未因此而感到挫折,相反的還感到非常欣慰:「罵我的也都是愛魚的好朋友,他們是真的很擔心魚。」 經過這次的經驗,林智謀發覺保育最終還是要回到觀念的教育上,幾此與地方政府、釣客、地主交涉的過程中,他發現對方也不是刻意要破壞環境,就是觀念一時改不過來。近幾年來他成為全職的解說員,擔任起社區大學的講師,到處演講解說,暢談親近自然的態度和方法。此外由於中小學鄉土教學興起,他還到全國各地,幫小學老師上鄉土植物、生態、古蹟的研習課程,致力於推廣生態教育。 保育要向下紮根 隨著演講次數增多,他解說的內容也不再限於湖泊生態,溪流、高山、森林他都能講。這都有賴於過去在資訊公司的經驗,讓他自有一套整理方法。他白天做田野調查,晚上就將蒐集的照片、圖像、文字等,快速歸檔。而因為廣泛的涉獵,他看湖泊、高山就會有很多不同的角度,而他都能把所有知識通通串起來,增加解說的豐富性,大大提高了學員吸收的興趣。 如此一來也幾乎沒有多的時間讓林智謀再守候翠湖;「這也無妨,因為種子已經播種下來。」十年下來,他與荒野所培育的汐湖組連絡處,結合在地社區、學校力量,對整個大汐止地區如金面山、白鷺山、新山夢湖等區域進行長期的關懷。這次上山來,他早就透過聯絡處的夥伴告知,得知翠湖又現台灣細鯿的身影。他笑說這就是教育推廣的效果,特別是兒童教育,只要持續下去,就會看見立竿見影地影響力。 翠湖會再現魚蹤,是因為當地民眾看著翠湖面積變小,因此在湖的出水口處堆疊沙包。幾次下雨過後,湖水因上升降低了水溫;水溫一冷,細鯿的天敵如吳郭魚、泰國鱧等熱帶魚種就會減少,促使僅存的細鯿大大繁殖。 「可別誤會喔!民眾疊沙包不是為了要救魚。」林智謀憂心忡忡地指出這無益於翠湖免於陸化的危機;「會有防砂壩效應,在抑制湖水流出去的同時,也導致泥沙流不出去,最後只會加速湖淤積的速度。」究其原因,北峰溪上游的水土保持,還是治湖的關鍵。他指著湖畔的李禾氏,就是湖泊即將陸化的警訊。喜愛生長在湖畔淺水區的李禾氏,又有「湖泊的報喪使者」之稱,當它侵佔整片溼地,湖泊就可以算是死亡了。 每當看到台灣細鯿、聚藻等很多生物,要找很多地方還都找不到,林智謀形容那就像「好朋友不見了」一樣的難過。「以前的翠湖岸邊滿滿都是水生植物……」、「以前的翠湖水深有兩層樓高……」;聽著林智謀說著故事,對照著他的調查報告,「翠湖近五年來的傷害,比過去採礦時期的五十年還要嚴重……」;這一切如果不再去重視,那翠湖終將成為林智謀的口中故事,只是鄉野之間的傳奇。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第30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