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聖嚴法師 今天,我講的是安定的觀念,所謂「安定」有好幾層意思:社會的安定、家庭的安定,擴大來講,還有國家的安定、世界的安定,就個人而言,有身體的安定、生活的安定,包括工作的安定在內。再深一層來看,那就是「心」的動盪,社會有問題,所以我們不安定,或者是周圍的人聲嘈雜,使我們沒有辦法安下心來。 剛才我從另外一個會場到這裡來,在那個會場裡,一部分的人聽我講開示,一部分的人彼此對話交誼,談論各自的感受,發抒自己的心得。有的是兩個人對談,有的是幾個人圍起來,聽一個人講話,就這樣形成了許多小組,大家熱烈地討論。因此會場裡面有一部分是安靜的,有一部分是不安靜的,聽我講開示的這一部分人,常常眼睛往旁邊睨視,一邊聽開示,一面心裡又受到嘈雜聲音的影響。因此我說:「我一個人在講話,你們聽的人這麼多,聽得清楚嗎?」他們回答:「聽得很清楚。」我又說:「如果聽得清楚的話,那邊的聲音應該聽不到,為什麼感覺那一邊很吵呢?」我這樣一講,他們馬上把「心」從嘈雜的環境收回來了,然後,我繼續講下去的時候,真的每一句話都聽清楚了,周遭的世界跟他們已經沒有關係。 平常心,沒有好或不好 大家都有坐小車子的經驗,坐在車子裡,不論是一個人或幾個人,到了十字路口,遇上紅燈,必須停下來,讓另一方向的車輛行走,而在同一方向還有很多車輛,人行道上也有很多人,摩托車也在一邊轟、轟、轟、轟地響,那些聲音真吵!這時候你心裡有什麼感受呢?是討厭,還是欣賞?是覺得這個世界好安靜,還是好混亂?有過這種經驗的人一定很多,但是有些人不論經歷一千次或一萬次都沒有注意到外面和裡面有什麼不同,而有些人就會注意到車內和車外是兩個世界。這個時候,你是以「平常心」來看車外的世界呢?還是用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來面對它?或者是很急躁?或者是很想按喇叭?究竟哪一種心情才是正確的呢? 當然,大家知道要用「平常心」,所謂「平常心」,就是到了這個情況下,沒有什麼好或不好,覺得是平常的一個情況,這就是「平常心」。所謂「不平常」,那就是覺得無奈,或者覺得心裡有一些煩。因此,有好多人在這種情形下,就放輕音樂之類的錄音帶來安定自己的心,如果是佛教徒,就放念佛號及誦經的錄音帶。但是一個打坐參禪的人,需要放錄音帶嗎? 有時在等候綠燈的時候,你會懷疑是不是號誌燈故障了,怎麼老是紅燈?警察在哪裡?因為你覺得已經等了相當久的時候,以為紅燈大概是失靈了,其實這多半不是真的故障,而是你心裡感覺等得不耐煩。 因此,說到安定,外在的環境是無所謂「安定」或「不安定」的,我們內心世界的感受,才對我們的情緒有決定性的影響。 同樣的,對小孩子的吵鬧,父母在高興的時候,覺得孩子好健康、好聰明、好活潑,好喜歡這個孩子;如果在賭大家樂輸了跑回家,看到小孩子調皮、吵鬧,就會覺得厭煩了,甚至會給他兩個耳光來洩悶氣。 由於心態不同,對所見到世界就會產生不同的反應。因此,學禪坐的人,並不是要馬上改變這個世界。然而,若要努力去影響外在的環境,自己的內心世界先要安定。如果內心世界不安定,就是把外在的環境弄得很安定,自己心裡的煩惱還會層出不窮,不安定的。 干擾,因心不安定 我曾經講過一個例子:有一位修行人,住在城市裡時,因為太吵鬧,不能修行,就到山裡去蓋房子住了下來,可是,山裡有颳風的聲音、水流的聲音、鳥叫的聲音……。白天的聲音已太多了,到了晚上夜深的時候,山間野外自然環境的聲音更多,蛙叫、蟲鳴、夜籟,都是聲音,換句話說,外面的世界都是混亂的。 最後只好用棉花把耳朵塞起來,外面的聲音聽不到了,可是新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呼吸和心跳的聲音,就像打鼓一樣。耳朵塞起來時,心跳的聲音,就像打鼓,砰!砰!砰!那麼響,而呼吸在鼻子裡面進出的聲音有如風聲鶴唳。因此他認為在這個世界,大概是沒有地方可以供他修行了。 究竟什麼地方可以修行呢?許多人說,在家裡打坐是不行的,有孩子吵,有事情煩,親戚朋友、先生、太太、父母都會打擾;到廟裡來,廟裡雖也有很多人,所有的人在一起打坐,應該是沒有問題了;但是寺院裡也有種種聲音,因為我們也是在這個世界裡。有人到我們這兒參加禪七,晚上睡不著,因為有人打鼾,或者有人呼吸聲太大,無法入睡,白天也就沒有精神打坐了。 因此,從禪的方法、禪的觀念來看,如果我們的「心」能夠自己安定的話,世界就處處都是安定的;反之,心若不能安定,則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定的。所以,修習禪坐固然可以使我們的身體有一個坐得比較穩定持久的姿勢,但是最主要的還是在使我們的「心」能夠安定下來。而且光坐也不是容易安定,要用方法來使心安。用了方法之後,會發現自己的心好亂;心是不容易讓你自己來指揮的,不容易使它安靜下來的。坐的工夫愈深,愈能發現自己的動亂頻率愈高。 修行,做心的主人 沒有修行,沒有觀照自心之活動能力的人,會認為自己的「心」沒有問題,這是愚癡的人。如果有很細、很明的「心」,便會發現身體雖然坐得穩如泰山,心念卻是在活動,有時大動,有時小動,所以,進入初禪的人會發現心念的動,在一剎那中有六十生滅,換句話說,在觀察相當微細的時候,才會發現我們的「心」是不安定的。 禪的方法,就是要練習著使心安定,先是粗心安定,然後細心安定。所謂「粗心」,就是非常明顯的煩惱;「細心」就是沒有辦法說明,是屬於哪一類的心的行為,究竟是貪是瞋,或者傲慢、懷疑……,自己不容易察覺,但仍知道心尚在動。修行的工夫愈深,了解自己就愈清楚。兵法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和敵人的狀況,必定能打勝仗;如果有自知之明,而不知對方情況,則至少有一半的勝算,因為知道自己的狀況,就會隨時反省、檢討、控制,不會亂來。至於既不知己,又不知彼,那一定是每戰必敗,因為都是在混亂中行動。 安定必須從內心做起,我們的「心」應當是自己作主的,怎麼可以歸咎於環境呢?但是,如果心不由己,就會受到環境的影響而動搖,如同無主的孤魂,東吹西倒,毫無自主的能力。滿意歡喜的話,就欣喜若狂,高興得不得了;束手無策,窮於應付的話,就會覺得痛苦不堪。而多半都是屬於這種人,沒有辦法不受環境的影響。這種心念的意志力,是要靠自己去鍛鍊的。 所以,學禪坐的初步目的,就是鍊我們的意志力,這種意志力鍊成功之後,自信心必然堅定,自然「無事不辦」。很多事情不是辦不成,而是不想辦,或是半途而廢。我常常說,成佛是好難的事,既信佛都能成,為什麼安心這種小事做不好呢?那表示自己的信心不足,意志力薄弱,願力不夠;只要發願,便可做到。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5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