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許翠谷 談起金馬影后李心潔,許多人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個熱情奔放、高聲歌唱、吶喊自由的女孩,當然還有那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第一次見到李心潔,皎潔的臉龐、清秀的五官,像是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人物,給人一種超現實感。 「很多人以為藝人的生活光鮮亮麗、順利美好,其實我們也是普通人,大家會經歷的事我們也都經歷過……」在永康街的咖啡館裡,聽李心潔談起自己如何接觸禪修、走過低潮、繪畫創作的種種,眼前的她褪去層層光環,像鄰家女孩般的坦率真誠,讓人好像重新認識了「李心潔」。 在馬來西亞鄉間長大,李心潔從小跟著外婆到廟裡拜拜、獻供,佛陀的故事對她來說並不陌生,但真正對佛教產生興趣是2007年拍攝電影《戰‧鼓》期間。 當時剛跨過三十歲門檻,李心潔對眼前的人生有點徬徨,尤其朋友一個個走入婚姻、面臨各種家庭問題,她想幫忙卻力不從心,甚至跟著陷入別人的煩惱裡頭,「那段時間每天醒來就被一股深沉的憂鬱籠罩,沒有活力也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李心潔意識到自己正徘徊憂鬱症邊緣。 然而當她隨著優人神鼓在花蓮群山間靜坐、打鼓,彷彿回到小時候天寬地闊的單純,尤其阿丹師傅(黃誌群)偶爾一句禪機妙語總能為她打開心中的結,「我知道我要尋找的智慧在佛教,但不知道該從哪裡入手。」 放下「李心潔」 返回馬來西亞後,得知繼程法師帶領禪七的訊息,李心潔二話不說便報名了,當時朋友建議改個小名以免造成困擾,「我想了一下說不用,既然要參加就全然放下,坦然面對自己。」對公眾人物來說,放下身段並不容易,但李心潔早在踏入演藝圈時便有所體悟…… 1995年,19歲的李心潔隻身來到臺北尋找生命的另一種可能,出唱片、拍電影,她在跌跌撞撞中闖出了一片天,不過演藝事業的起伏、人情冷暖,讓年輕熱切的心逐漸失去溫度。當時在朋友建議下,李心潔參加心靈課程,和兩百多個陌生人一起上課、敞開內心世界,「我發現這個障礙在我的生命裡一點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突破之後我得到心靈上的豐富,所以靜七時就決定不換名字。」 話雖如此,「李心潔」這三個字還是引起了騷動,不過禪期中既不講話也不能有眼神接觸,她反而可以全心全意關注自己的心。 禪修過程免不了腿痛、賴床的掙扎,而每天的心得報告則讓她看見自己的好強頑固,例如第一天晚上李心潔把這些年的疑惑全寫了下來,包括為什麼人會痛苦、死亡是怎麼一回事……,洋洋灑灑,結果只換來「放下」兩個字,她心有不甘再寫再問,法師依然以「放下」來回應,令她哭笑不得。 隨著心得字數一天天減少,李心潔也開始懂得和自己相處。一天在菩提樹下打坐時,她聞到空氣中淡淡的香味,「此刻我沒有擁有任何物質上的東西,可是我卻如此喜悅、平靜,勝過生命中的任何一個moment。」回想當時的情景,李心潔的嘴角揚起了笑,「原來真正的快樂不是來自於追求,而是放下。」 好不容易找到心靈歸宿,但接下來的三年,李心潔卻從禪堂消失了,她說,「第一次禪修就有這麼多的體會,我希望禪法可以運用在生活裡,而不是只有在禪七時才覺得平靜。」李心潔明白帶著重生的自己返回現實,才是考驗的開始。 與過去的自己和解 「平靜,這兩個字我會看也會寫,可是我不懂。那次禪修最大的收穫是,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一種感覺叫做『平靜』,而且我感覺得到。」收起了笑容,李心潔壓低了聲調坦然,自己從小到大幾乎不曾有過平靜的時候。 在每天吵架的家庭中長大,李心潔不諱言,自己把夫妻吵架視為理所當然,尤其不服輸的個性,讓她經常不斷地傷害自己最親愛的人。 「我應該是天使,為什麼會變成魔鬼?」步入婚姻後,李心潔經常因為一點小事失控,從先生、女兒身上看見自己的情緒暴力,彷彿回到童年看著身邊的大人互相指責、謾罵,當時經常躲在暗處哭泣的她,便告訴自己要帶給身邊的人歡笑而不是淚水,「沒想到我又複製這樣的家庭給我的小孩。」 禪七後,李心潔養成每天打坐的習慣,以往任由情緒拉著跑的她慢慢有了轉變。她記得有次夫妻倆出現小摩擦,你來我往之際,眼看就要變成一場戰爭,李心潔意識到要冷靜下來,別讓同樣的劇碼一再上演,她開心地分享,「這五年來我們吵架沒超過三次,簡直是破紀錄!」 原以為一次次禪修後,身心會愈來愈朗闊自在,沒想到去年(2011年)的默照禪十,有一雙眼神緊緊抓著李心潔,帶她往更深層的意識裡鑽,那是父親迴避不安的眼神。 「為什麼我們變得如此陌生?」李心潔不解,從小到大,自己和父母親的世界似乎愈來愈遙遠,彼此見面聊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不敢碰觸彼此的生活……,回憶像剝洋蔥一般刺鼻,李心潔知道她必須回去面對父母親和她的童年。 轉念,讓傷口長出一朵花 「我最罣礙的是我爸爸,他快不快樂影響我很深。」童年的家庭氛圍讓李心潔父女長期處於一種矛盾的情感中。那次解七後,李心潔主動打電話給父親、陪伴父親,「方法很簡單,就是陪他做他喜歡做的事。他說什麼我都聽,不反駁也不生氣,反而說些笑話讓他安心。」一反過去偏執怨懟的態度,李心潔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潤慈藹,「很開心這麼多年後,我終於知道如何和他相處。」 「聖嚴法師說他晚年遇到的人都那麼可愛……,原來是自己的改變,和別人沒有關係,每個人都有其可愛之處,只是我們經常視而不見。」轉念,讓李心潔的生活處處有驚喜。像發現了新大陸,李心潔讚歎轉念就是在玩創意:「因為每個人遇到的事情不一樣,所以轉的方向一定也不一樣,能轉多少彎就看你自己!」 禪法這麼好,一定要讓更多人知道!這幾年李心潔帶著家人當義工護七,今年夏天還找來兒時玩伴一起參加禪七,「這又是個新的學習,以前打七是學習放下身邊的事,這次學的是放下自己。」剛開始,擔任監香的李心潔每天隨著朋友的情緒起伏波動,然而看著朋友從逃避、抗拒到面對、接受內心的海嘯,李心潔微笑釋懷:每個人的生命課題都必須自己親自走過。 「每次禪修都讓我學習用不同的觀點去看世界,用更大更寬的心來包容!」李心潔打從心底感恩禪修這份禮物,尤其繼程法師的引導,讓她從日常生活體驗佛法的箇中滋味。 生命是一個圓 今年法師開示「把工作當做打禪七,把打禪七當做工作」,李心潔聽來感觸特別深,「因為我的人生就是這樣,我的工作和生活沒有界線,全部都是一個圓、都是流動的。」無論拍戲、服裝設計、禪修、作畫,李心潔只是用心體會每一個當下。 「我這一生最喜歡閱讀的一本書,就是我自己的生命。」擁有一顆敏銳聰慧的心,李心潔透過創作將生活的點滴一一記錄下來。 2011年底,李心潔來臺舉辦個展「吟」,畫布上有陰鬱受傷的臉龐、寧靜遼闊的海、溫暖的金色陽光……,一圈又一圈的圓,吟唱著生命的律動與流轉。看著畫布上的種種情緒,李心潔說以前根本不敢單獨在畫室作畫,擔心自己被負能量吞噬,如今憤怒、嫉妒、憂鬱就像打坐時的妄念來來去去,她如實接受、呈現,放下。 一如在印度旅行時所遇見的每一張臉,愛滋病患、游民、孤兒,李心潔看見的不是別人,而是一個又一個的自己。她學會不去埋怨治安、指責罪犯,「如果可以選擇,我想他們不會做這些事情,埋怨不會改變任何事,我去愛他們的孩子,讓他們不會走上爸爸那條路。」 這幾年李心潔深入貧民區、關懷弱勢族群,「當我有能力獲得時,更要懂得與別人分享,完整的愛是在付出與接受同時產生的。」不害怕生命的傷口,李心潔希望讓傷口開出一朵朵美麗的花。接下來李心潔將走入校園,和年輕人分享生命故事,同時還要回到兒時的故鄉寫作繪畫,重新面對自己、和自己對話。 「每個開始,畢竟都只是續篇,而充滿情節的書本,總是從一半開始看起。」 談結束步出永康街,辛波斯卡的詩句躍入腦海;李心潔就像一本精彩的小說,一場流動的饗宴,你永遠不知道逗點以後還有什麼故事,熙來攘往間讓人忍不住停下腳步想,也許該好好閱讀自己這本書,生命之書。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5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