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特別企畫:正視校園性侵害─南部座談會(下)─人本教育基金會電子報─智邦公益電子報
enews.url.com.tw · July 30,2019讓孩子面對性侵擾能勇敢說「不」(下)
楊幸真:和孩子一起重新思索「性」與「性騷擾」
楊幸真(樹德科技大學性學所副教授):我們常感到納悶,為什麼學校面對類似的事件,採取的態度都是先否認學生的感覺?這實在跟大人如何看待性及性騷擾的態度有關。
我想舉一個曾發生過的教師性騷擾學生案例說明。個案中的女學生受到教師言詞上的性騷擾,但她仍然與這位教師繼續談話,而不知道可以離開或表達自己的不舒服。這位女學生說:「我們從小被教要『尊師重道』,老師話沒講完,我怎麼可以離開呢?」
身為一個教育工作者,聽到這樣的回答,真是既高興又難過,我們把學生教的很好,讓她非常尊師重道,卻沒辦法判斷是非。「尊師重道」這個意識型態,一直被認為是合宜的,但這在這樣的案件,卻成為讓孩子受苦的關鍵,也常是孩子跟大人溝通此事的障礙。
此外,許多的性騷擾案件在處理過程中,家長的態度非常發人深省。例如,有些家長會說:「我的孩子非常乖,非常遵守所有規範,和對方沒有發生過任何關係。」其實孩子早有親密關係,但不想讓家長知道,因為,當家長要求我們的孩子要「乖」時,孩子是沒辦法如實說出自己的狀況的。
因此,回過頭來問,為什麼許多長期被性侵害的孩子沒有勇氣向家長求助?我想,與家長本身面對性騷擾及身體自主權的能力和態度息息相關。做為一個大人,我們要時時檢視我們自己相信的「合宜」,是真實的,還是只是我們習以為常卻未經深入思考的?先面對這個部份,才能跟孩子說上話,才會成為小孩願意說的對象。如果孩子才剛說出口,就被定罪為「太敏感」、「不尊重老師」、「是不是你自己不對?」…孩子就沈默了,要知道,沒有人會想跟一個罵人的人求助。
蔡麗玲:我們要發展一套「恰查某教育學」?
蔡麗玲(高雄師範大學性別教育研究所副教授):聽到前面所談的,我在想,我們是不是要發展一套「恰查某教育學」?我們的教育常只教對了一半,教小孩要乖、要服從,但卻忽略了教孩子也要在必要時「強」。為什麼說要發展「恰查某教育學」?因為「恰查某」是父權文化裡最難控制的,恰查某是一種抵抗威權、不聽話的象徵。
當然,許多家長會害怕,把小孩教成這樣,會不會讓他以後不聽大人的話?我想也沒有這麼極端,而是我們要同時給予孩子兩種能力:一是尊重他人,一是勇於反抗,勇於表達,尤其當他感到不舒服時,他要能有判斷和轉化自己的能力。
黃俐雅:教孩子尊重身體與感覺的界線
黃俐雅(人本教育基金會南部辦公室副主任):曾經有性侵害學生的老師在事後對孩子說:「我們是在上性教育的課程,回去不要跟大人說,這是我們的秘密,因為他們太保守。」
這個說法常常能唬住孩子,為什麼?孩子的確會因為大人面對性的態度隱晦不清晰,而導致孩子自己對於性與侵犯的認知也很模糊。有孩子認為被性侵害是體罰的一部份,因為自己不聽話、功課不好所以才被處罰;有的孩子會以為老師在表達愛慕,覺得很高興;有的一開始會覺得不舒服,但隨即又想:「會不會是我太敏感,說出去會不會對不起老師?」
而一旦身體界線被逾越時,當場通常是傻住的,沒有其他反應能力。事後不敢說出來,有兩種原因,第一,不知道說出來是否會被協助。第二,擔心成績、學歷,它們都操控在老師手上。
探究到此,我們不禁要感嘆,我們大人究竟少給了孩子什麼,讓他們不相信自己的真實感受,不知道自己身體界線在哪裡?更重要的是,為何孩子會認為:成績、學歷應放在維護自己的人權之上?
許多孩子是在不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對是錯的情況下遭受侵害,我們在平時就應該跟孩子說:「每個人的感覺不一樣,是沒有對錯的。你的感覺是什麼就是什麼,這關乎於每個人的生活經驗,當你有質疑,你就保留你的質疑。」
讓孩子平時就知道自己的感覺會被信任,才有機會自救。曾有老師性侵學生後,在聯絡簿上向家長告狀,說小孩今天犯了什麼錯,讓孩子回到家,連委曲都還沒來得及講,就先被罵一頓。身為大人,面對老師和孩子時,能不能先保留機會給小孩呢?
總體而言,在小孩的成長過程,大人要教會他尊重兩條界線:
一、身體的界線:畫一張身體安全地圖,告訴孩子,泳裝包起來的部分就不能被逾越,不管對象是誰,什麼理由,都不能觸摸。
二、感覺的界線:同一件事,沒有任何人的感受是一樣的,感受是沒有對錯,讓孩子能在我們面前無畏的講他的感受。
此外,關於性教育,大人本身的態度也值得反省。當我們對性抱持著一種尷尬、不可說的態度時,孩子一旦發生了被侵害的事,往往會更難以啟齒。例如:當大人發現小孩在自慰,通常會譴責他,讓他感覺曖昧,為什麼不問問孩子的感覺?我們的身體,本來就是一張等待探索的地圖,明確地跟孩子說這是他的隱私,但也不讓他感覺羞恥。自慰何嘗不是一個人跟自己身體對話,保護自己不侵犯別人的一種方式?
讓孩子知道對身體有感覺是正常的,多和孩子討論與性有關的議題,讓孩子從中理解自己的感覺。一旦我們讓孩子感到我們害怕碰觸這樣的議題,就會讓孩子對性產生扭曲。
如何覺察孩子的「異狀」
張萍:現在,我們進入第二階段的討論—當孩子被性侵害時,我們可以怎麼辦?
我們要如何知道孩子有沒有被性侵害?傷害造成後可以怎麼辦,怎麼和孩子談?此外,如何不讓傷害擴大?曾有孩子被性侵後,竟會覺得自己將「第一次」給了老師,所以即使不願意,也要盡量配合老師需求…我們該怎麼去面對這些問題,幫孩子在傷害中設停損點?
楊巧玲:要如何知道孩子被性侵?我們常說,要察覺孩子的「異狀」。問題是,如果大人都不知孩子「平常」是怎樣,又怎麼會知道「異狀」?小孩要有敏感度,大人也是,平常就和孩子建立良好關係,就是幫助孩子在面對性侵擾過程中,最好的第一步。
從實際案例中,我們發現,每個人受到侵擾後的反應不一,一般而言都會焦慮、恐懼,不想談論某些人事物,這就是所謂可察覺的「異狀」。而察覺後要怎麼去談呢?首先,是無條件支持。父母算是孩子的第一線教育工作者,教育的要務就是先同理,而不是指責,才有可能繼續進行下去。
至於,為何許多被性侵的孩子會覺得自己是屬於加害者的?我們不禁感慨,整個媒體是如何默默形塑錯誤的「貞操」觀念。因此,在我們的文化裡,被害人常常不敢說、不能說、不知道怎麼說。性對人們來說太私密,以致於沒有語言去說;性侵擾對孩子來說太模糊,以致沒有勇氣去判斷。
父母自己準備好了嗎?
黃俐雅:要帶孩子面對前,我們大人可以先問問自己,是否真的能夠面對?不瞞各位,我自己都有被性侵害的準備。我曾聽過,有一個婦女在家裡被性侵,她跟歹徒說自己有性病,如果他一定要做,請戴保險套,她把保險套放在哪裡。雖然她還是被性侵,但至少預防了懷孕和性病。
這也是我對我自己若有天被性侵的思考準備。當孩子跟我們談時,我們有準備,才不會被嚇到。我們可以跟孩子說:每個組織器官都有可能會受損,眼睛會因近視過深而受損,胸部會因乳癌而切除,既然如此,性侵害也可以看成是兩個黏膜的接觸,如此而已,不是嗎?為何這件事對我們的傷害會顯得如此大?那實在是起因於一種根深蒂固的傳統貞操觀。
告訴孩子,事發當下把命留下來是最重要的,不要刺激對方。事後,不清洗、不更衣〈以便蒐證〉,通報113、掛急診處理傷口、追蹤有無傳染病、必要時醫師會投以高劑量荷爾蒙避免懷孕。
協助孩子整理對整件事情的情緒和感覺,許多孩子通常從開始就處於一片混亂中。我們之前曾處理過一件案子,一個國中男學生,被國小導師性侵,一直到高二才爆發。有人問他:「老師去你家找你時,你可以說不,為什麼你還是出來了?」也有人問:「如果這件事對你的身心造成創傷,為什麼一直以來,你的功課都那麼好?」、「第一次,你為什麼不求助?」
諸如此類問題,他當時一律回答不出來。過了很久,他才能這樣回答:每次老師來找他,他知道自己躲不過,當下只希望這事趕快結束。而他知道只有考上市區裡的好高中,才有機會離開鄉下,離開老師。至於,第一次為什麼不求助?他說,當時他想到電視裡播放那些姦殺的畫面…
無論是上法院或面對學校,事前,都必須有人陪孩子整理過情緒,如果爸媽也受到驚嚇,也可以先找專業的團體諮詢。
如何專業輔導性侵學生的老師
張萍:接下來,我們開放現場觀眾提問。
家長一:我想問這些性侵學生的老師到底怎麼了?有專門輔導他們的方法和機制嗎?
黃俐雅:說實在,性侵擾者也不敢對外求救,因為怕被標籤化,被認為是變態,更怕失去工作。
之前在台中,本來要為性侵害者設置專門病房,卻被附近居民抗議而未能成立。為何我們不反過來想,這些人有意願要接受治療,在這裡,我們看得到、追蹤得到,比起放任他們在人群亂竄,是不是安全得多?
大家可能很難想像,在我們的處理個案中,有些性侵擾累犯老師平常是吃素的,可以想像他們在分裂的價值裡活著有多麼痛苦。我們必須用一種更高的眼光來看待他們,不然,不僅他們不敢站出來面對,也會讓被害者覺得自己更骯髒。這是需要專家走入校園協助的,在此之前,大人必須先保護孩子不再受到傷害。
楊幸真:性別平等教育法有規定,一旦調查屬實,學校必須給予性侵擾者必要的輔導措施。
家長二:到底有沒有醫療協助可以改變這些人,如果輔導方式只是上上課,這樣有用嗎?
黃俐雅:據相關資料顯示,治療的效果的確有限,也跟對方願意坦露自己到什麼程度有關。在這方面,目前台灣還在累積經驗中,但我們要保持一種樂觀,起碼我們願意對加害人伸出援手,進行教育,即使加害者無法痊癒,至少我們對這些人,能多一點包容、多一份了解與小心。
家長三:面對這類事件,學校輔導室究竟能發揮什麼樣的功能?
張萍:以現有的法律,並沒有規定輔導室的人員,需要具備相關的學識背景和專業,往往是老師去了輔導室任職後,才開始進修相關知能。此外,還有學校對於性教育的忽略。例如在國中,由於基測不考健康教育,有些學校甚至沒有健教老師,或者把健教課拿去上別的課程。性教育,絕對不能因為不考試就被疏忽,學校不是補習班,是一個教育場所,關於這點,也請所有的家長一起來監督。
讓性侵擾成為教育的契機
黃俐雅:我想再談談,學校面對被性侵擾的學生,或懷孕生完小孩的學生,再回到學校時可以怎麼辦?
教育的題材,本來就不是只有功課,而是要涵養所有教育的契機。面對被性侵的孩子,如果同學都已經知道,在孩子回來之前,老師就是要為孩子鋪陳,讓其他孩子能用好的態度來迎接受害者;如果同學不知道,就要小心為孩子保密。
對待被害者,我們愈正常看待他愈好,因為,除了被性侵,生活還是有很多其他面向,只要不是把他當透明人,或過度敏感地對待,還是可以協助孩子回歸正常生活的。
我想以人本學者佛洛姆說的一段話結尾,他說:「以存在的而非佔有的態度來生活。」
人本來每天就在新陳代謝 ,我們必須用更好的態度來看待它。身體是我的,但不是我的全部;一如我的衣服、手機、丈夫是我的,但不是我。身體,只是當我們還活著,有一口氣在時,為我們使用的工具,重要的是我們的思維。讓我們用這樣的角度帶孩子去面對性侵擾,面對一個不斷更新的自己。
◎本文出自《人本教育札記》250期
《人本教育札記》2010年四月號(250期) 出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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