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新聞

人本論壇：天佑台灣

◎史英（人本教育基金會董事長）

這期的札記其實早就在印刷廠裡了，就等開票結束我寫這篇論譠。現在，已是晚上十一點，距離大勢底定已經有四個小時，而我還是呆呆地對著電腦螢幕。

之前的主意，是要寫一點「正確」的話，勸大家要好好面對落敗的一方，千萬不可得意忘形自己講得高興，忽略了身邊有人正在傷心失望，甚至覺得受到羞辱；但也不可以裝做沒事，一直顧左右而言他。那到底要怎樣呢？其實這還滿難的…然而，現在落敗的一方正是自己，這可怎麼辦？

你會想，難道事前都沒想過這種可能嗎？我雖然天真，而天真和愚蠢僅有一紙之隔，但這種只有兩種可能的事，當然什麼也都想過了，只是每想到如果真的小英敗選，就在心裡大聲叫：那就什麼都不寫，就讓這期的「論壇」留兩頁空白！

這當然很傳神，就描寫一個人的心情而言；但實際上，這也是一種「隱喻」，意思是不寫什麼跟大選有關的，只寫一點例如、配合過年的、「人本生活」呀什麼的─就大選而言，也算是空白了。但我現在只覺得從來就沒過過什麼「生活」，更別說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或人本的了。正在這樣苦思不得，又掙扎不出的時候，耳邊有一個聲音響起：有人還在等著看你會說些什麼，或希望你為他打打氣，你怎麼可以逃避責任？不然，札記專門為你還不能排印，又是為了什麼？

這種聲音很討厭，但很難抵擋。所幸，耳邊又有一個聲音響起：我還欠人打氣呢！憑什麼都是我要負責任？這個聲音就好聽得多，而且，立刻有了回聲；那回聲的內容，當然也不侷限在個人的處境，而是，理所當然地，回到國家大事上去了：敗選是敗選了沒錯，但是誰勝了，是誰輸了？輸的根本就是陳水扁嘛，而勝的呢？勝的當然就是胡錦濤！

連南方朔都看出來了，說他們只會拿中國來恐嚇台灣人；何況中國也並不是那麼無辜地被「拿」著，而是不知道主動下了多少功夫。好嘛，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對抗全世界最大的獨裁政權，怎麼贏得了？另一方面，連北方朔都看出來了，他們主攻的根本就是阿扁，而有情有義的真女子，不願意為了討好別人而做「切割」，怎麼能不輸？

更何況各地傳言那麼多，說是中南部到處都有買票；更何況票數統計也很怪，某處的某種票比另一種多出很多；更何況媒體不公平，更何況他們有黨產…總之，我們並沒有輸，而他們也沒有贏…然後呢？然後就是：誰說我一定要理性？

我當然可以耍脾氣，是人又不是機器嘛；但耍過之後，也可以假裝冷靜來做一點思考，不是機器而是人嘛！認真說來，以上那些怨天尤人、只怪別人不怪自己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只不過是雖有道理，卻無路用：我們的每場大選，本來就是對台灣前途的虛擬公投；能否對抗中國的壓力，本來就是台灣人無可逃避的試煉。現在輸了，本來就不止是輸了對某個候選人的選擇；也是證明我們還沒有準備好，沒有準備好對自己的前途做出真正的抉擇。

民主和自由，從來就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勇氣和智慧，更不會無中生有：前者需要奮鬥，後者需要學習。我們未經流血而能享有民主自由，已經是得天獨厚了；我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想像自己的前途，還沒有足夠的智慧掌握未來的方向，應該也屬正常—如果教育未經改革而人民竟能自主，那麼這教育也就無須改革了吧！

至於選舉過程中的瑕疵、弊端、或任何一種不公平，如果有的話，當然不能說是正常；然而，如果我們的主張真的如自以為的那樣理所當然，那樣應該為全民所接受，選舉中的那些又何足以左右全局？總是我們的努力不夠，沒有把台灣主體性的論述真正建立完好；智慧不夠，沒有讓更多的人聽懂我們的話；勇氣不夠，沒有在每一場思想的鬥爭，每一個議題的爭辯之中，撲上前去以身相搏！

認輸兩個字，說起來是很容易的；但真正的認輸，是要認清到底是輸在哪兒，特別是那兒和自己的關係。從小處說，我們可曾認真和親友或鄰居表白自己的想法？不是要立即得到認同，而是至少要得到了解；從大處說，我們可曾持續為自己的主張有所付出？不是要立即看到效果，而是至少要累積能量…

我們如今所面對的問題，和其它國家那種種族或宗教問題，很不相同：這個世界上，在種族或宗教上對立的人們，通常並不生活在一起；而在台灣，和你一處交談、一起工作、甚至在一個屋頂下吃住的人，就有一半顏色不同。說起來，這也是世界的奇景；台灣的獨特真值得驕傲，台灣的驕傲，也真獨特！

然而，已經幾十年了，我們竟還不能把這獨特的驕傲，或驕傲的獨特，做一個妥善的了斷！與此同構的，所有人一無例外地對教育不滿，但是，至今我們還不能為教育做出真正的改革！上期的論壇我寫了一個新桃花源記，其中的智者說「你們沒有媽祖保佑，就要自己保佑自己」，但是，我其實很懷疑媽祖真的沒有保佑？否則，我們怎麼到現在都還安然無事，雖然窗外天色已亮，但還可以在這兒安安穩穩地一吐胸懷？

以上，要請大家原諒沒有什麼真知灼見，恐怕也沒有打氣的效果，只算是真實地展示了自己：其中的「不肯負責」和「不肯理性」，就算是「人本生活」的一例─別對自己太嚴格，所以更要多多原諒小孩；而無論怎樣傷心失望都不敢抱怨，只能心懷感恩，這也算是和大家分享過年的心情，天佑台灣！

◎本文出自〈人本教育札記〉27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