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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報時間: 2016-08-31 11:00:00 / 報主:人本教育文教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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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學的幾個故事

◎朱台翔(森林小學校長)

這個學期,有十位新生,大多集中在中年級-兩位三年級、五位四年級。每一位都很聰慧、敏感又善良,不過,有好幾位男生會說髒話、性語言,而且稍稍不如意,就直接動手。

 三年級的宇騫,就是充滿感情又富有同情心的孩子,但說話時,「幹」和「Fuck you.」常常掛在嘴邊。導師小何跟他談過幾次這些話的意義、對人際關係的影響。他說:「我忍不住。」

這一天,他又在爬竿上「幹」聲不斷,小何導師邀他到教室裡,請他安靜地坐著,聽聽外面有沒有人說「幹」。聽了三分鐘左右,他發現都沒有。

小何:「剛剛你在外面,我在教室裡,大約這樣的時間,我聽你至少講了五次。你希望我以後怎麼記得你?看到你的時候,我可能會想:1.宇騫是位很喜歡運動的人;2.宇騫是位很有同情心的人;3.宇騫是很會說『幹』的人。你希望我怎麼想『你』?」

「希望是12。」

小何:「你再猜一猜,現在大家怎麼『想』你?」看他沒有說話。小何繼續說:「怎麼辦?他們可能想的是3。你希望大家想的是12,但大家想的是3。我相信你一定有能力把這些話『收起來』,要不要試試看?」

「很難。」

「試試看五分鐘不說。」

沒有想到,宇騫說:「我要試試看十分鐘不說。」

「好,你一定可以做得到。」

後來,至少有二十分鐘,他都沒有再說。

剛開學的幾個故事 

  寒假開始,校舍結構補強施工,這個學期的前半段,暫時離開汐止到平溪租用場地上課。為了把小傢伙照顧得更好,第二個星期就邀請中年級的幾位家長座談。

先請家長們各自說一說孩子進到森小之後的轉變。大家都說得很甜蜜:「變得好開朗」、「很開心」、「很獨立」、「更貼心了」、「比較有自信」、「以前上學,每天臭著一張臉,進森小才三天,就神采奕奕的,很開心」。

 接著,我把老師們為各個孩子做的紀錄交給家長。

看完,有家長說:「他在學校說性語言,可是,我們家是不會說的…」

我說:「孩子會在我們面前說,表示對我們的信任,知道我們不會怎麼樣。至於他為什麼要說髒話、為什麼要罵人、為什麼要打人…,有很多原因,這剛好就是我們要來探究的;找出原因,幫孩子的忙。」

「以往,我們會花比較長的時間等待孩子,不過,現在在平溪,地方比較小,有很多的不方便,怕這些新生不斷地說性語言,會帶來一些立即的影響,譬如,容易引起衝突,舊生覺得他們怪怪的,不太會跟他們相處,所以,我們才會在開學沒有多久,就約大家來談一談。」

「這些孩子的共通點是聰明又敏感,也因此,很容易受到傷害。而孩子的問題,又反映了大人的對待方式。但是只要爸媽願意調整,讓孩子感受到你對他的呵護與疼惜,他就會有立即的轉變,因為爸媽的影響力真的很大。」

「所以,我想請各位,每天為孩子做一件事,那件事既能傳達你的心意,又很容易做到。你們只要好好地疼小孩,至於孩子會說髒話、性語言的,就交給我們來處理。」

 大家說得很熱烈;「每天留一句話給他,等他回來就可以看到」、「每天傳真」、「每天寫一張讚美卡」、「每天寫三個優點」、「像小時候一樣,睡前,說故事」。

神奇的是,星期一到學校,這幾個孩子就變得很不一樣了;三年級的宇騫,完全沒有講髒話,四年級的孩子,碰到不順心的事,也不會立刻出手。

剛開學的幾個故事 

生活老師莞萱跟宇騫說;「我們來練習好好地說話。」

隔天,宇騫一看到她,就一面撞,一面說:「撞死妳!撞死妳!」

莞萱:「ㄟ?我們不是昨天說好了嗎?」

第二天,他看到莞萱,就說:「撞妳!撞妳!」

「可是,我不喜歡被撞的感覺。你是要撞我,還是要我陪?」

第三天,宇騫看到莞萱,說的是:「陪我!」

剛開學的幾個故事 

有一天,辰芳看到三年級的有綸坐在地板上哭:「怎麼了?需要我幫忙嗎?」

他邊哭邊講:「他們踢罐子,只有十秒鐘,我都來不及躲。」

辰芳:「會不會是你還不太熟悉,找不到你要躲的地方?」又幫他猜了一些可能的原因,然後說:「我們一起出去看一下,看他們十秒鐘都躲在哪裡?」

才走過去,就聽到場上的一個孩子說:「我們不會因為一個人來改變遊戲規則的…」

辰芳:「沒有、沒有,我們只是看一下你們怎麼躲?」

這個時候,五年級的培生走過來教他:「十秒鐘,你要先躲到一個地方,等到『鬼』不注意的時候,你再移動。」於是,有綸就加入了。

剛開學的幾個故事 

我跟主任青蘭在球場上談話,看到永承笑瞇瞇的,跟剛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我說:「哇!怎麼那麼帥?」他楞了一下,有點懷疑地說:「我是那天在外面淋雨的…」,我說:「當然知道哇,你是永承。」

那天,快要到學校時,我遠遠地就看到一個人穿著雨衣在雨中站著不動。下車後,走過去,看到的是一張很不開心的臉,我問:「需要幫忙嗎?」搖頭。

「有人知道你在這裡嗎?」搖頭。

「要進去嗎?」搖頭。我趕緊找致甫幫他。

我又說了一遍:「你真的變得好好看喔!」他問:「真的嗎?」「當然。」

隔了一陣子,我和青蘭坐在走廊上談話,看到他,立刻叫住他,說:「一定要告訴你,我們實在好喜歡你!」

看他很愉悅的模樣,我繼續說:「我們喜歡你,那是我們的感覺,要點是你在這裡開不開心?有沒有委屈?這跟對錯沒有關係喔,如果有任何委屈,都跟我們說,我們會幫你的,知道嗎?」

他認真地點著頭。

傍晚,老師Apple的車子發不動,我在外面幫Apple弄車子時,他好開心地跑來跑去,不斷地叫著:「朱朱!」我就知道我們是好朋友了。

隔天,我坐在辦公室寫紀錄,永承笑瞇瞇地看著我,我看看他,叫了一聲:「心肝寶貝!」繼續做我的事。

沒想到他伸出手交給我一枝冰棒棍說:「送給妳!書籤。」

哇!好漂亮喔!他自己畫的,線條簡單、俐落,非常美。「怎麼這麼好?謝謝!好漂亮喔!我正好欠一個書籤。」

現在,無論在哪裡,只要看到我,他都笑得好甜蜜。

剛開學的幾個故事 

由於空間限制,在這裡,一年級的孩子進出教室時必須經過辦公室,也因此我跟他們有更多的互動。其浩,一年級的小男生,我每次見到他,不是喊:「心肝寶貝!」就是:「看到你,就高興!」

這一天中午剛下課,他就笑瞇瞇地站在我面前,搖一搖、晃一晃,很小聲地說:「想吃維他命C。」

我看看他,問:「很想吃,是不是?」「嗯。」

我請旭邦給,旭邦說:「等一下吃完飯再吃。」其浩笑著不說話,顯然不願意。

我趕緊說:「很想現在吃,對不對?」「嗯。」我跟旭邦使個眼色,旭邦就拿給他了。

他正要離開時,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問他:「可以跟旭邦說『謝謝』嗎?你可以說:『謝謝旭邦!』」

看得出來,他好想說,但最後只朝旭邦笑了笑,露出整排的牙齒,乳牙像米粒似地安在牙床上,更顯出他的「小」。

「來!我幫你打氣,」我一面做打氣狀,一面說:「一!二!三!咻~發射!」

以為會聽到他說:「謝謝旭邦!」但沒有。又重複了兩次,還是沒有。

「我幫你說,好不好?」他點點頭。

等我說完,他含著維他命C,笑著離開了。

剛開學的幾個故事 

我上三年級的數學小何跟我說,宇騫和有綸覺得這裡的數學好難,都一直要「想」,還要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大家聽。

這一天,第一節課,有綸看漫畫,宇騫在地板上滾來滾去。第二節課,兩個人都沒有來。我出去找他們,看到幾個孩子在水井那邊,一旁還站了場地的經理,經理說:「我們的水從來沒有這麼低過。」這口井跟傳統的水井不一樣,是封起來的,大約一公尺深。他們兩個站在井裡,把石頭一個一個地拿出來,一面拿,一面說著難聽話,抱怨對方。

等他們回到教室,我說:「我們來談一談。」

「喜不喜歡唸森小?」

「喜歡。」

「猜猜看,我有沒有困擾?」

「有。」

「我有什麼困擾?」

宇騫:「塞子的事,學校的事,廚房的水。」他的意思是,他們把塞子塞起來,把石頭丟進去,影響水流,廚房就沒有水可以用。

宇婕幫忙補充:「校園是我們借的,如果我們一直破壞,下次就不借我們了。」

我問:「猜猜看,我上課有沒有困擾?」

「有。」

「我的困擾是什麼?」

有綸:「我上課一直看漫畫,會影響朱朱上課。」

「會不會影響你上課?」

「也會。」

宇騫:「我一直發出砰砰砰的聲音。」

「有什麼不好?」

「會吵到大家,也吵到我自己。」

我再問:「剛剛你們一面把石頭撿出來,一面互罵的時候,你們猜,這裡的經理會怎麼想?」

「覺得我們很壞。」

「我要很正式地說,你們一點都不壞。你明明不壞,讓人誤以為你壞,就很划不來,因為那不是真正的你。何況,你們兩個一直吵來吵去,也並不快樂,對不對?」點頭。

「幫一下你自己;在說什麼之前,稍微想一下,好不好?」兩個人都點頭。

接著,說故事。

「好多年前,我們去日本參觀小學,那一天,參觀二年級的數學課,老師講解完,請小孩上黑板練習,每一個孩子寫完、解釋作法之後,都會跟同學鞠一個躬,說:『這是我的看法,不知道你們認為如何?』怪不得日本的產品在市場上很受歡迎,他們從小就養成了要了解別人感受的習慣,等到長大就業時,自然就會照顧消費者的需求。所以,我們的數學課,不是只要會算,還要你們會想;不是只要把想法表達出來,還要你們能站在別人的立場想事情。」

接著,又說五年級的導師Apple的故事。

Apple小學二年級的一次段考,社會科只考了八十幾分。老師很兇,會打人。她非常緊張,還好那一次的標準是八十分。雖然沒有被打,但還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一件事情,晚上把考卷拿給媽媽簽名時,就掉下了眼淚。媽媽嚇了一跳,問:『怎麼了?』『考試考不好啊!』講完,她放聲大哭。媽媽先抱抱她,然後,很誇張地說:『考試考壞有什麼關係?妳是小孩啊!本來就是去學校學東西的啊!學不會是老師的問題,是老師要把妳教會。』聽完,她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會』才是正常的。知道嗎?你們不會是正常的,就是不會才要學嘛!」

兩個人就願意上課了。

本文原載於《人本教育札記》第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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