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公司請了半天假，來到熟悉的醫院，下午是爸爸例行到醫院復健的日子。還未走到復健室，在長長走廊旁的一排椅子中，看見了母親的身影。在母親身旁坐了下來，輕拍母親沉重的肩膀，問了她：沒進去陪爸爸復健？媽媽抬起了頭，氣憤的對我說：要帶他來復健，在家就吵著不要來，想睡覺，現在來了進去做不到五分鐘，你爸就一直對我駡髒話，我那有臉待在那，我都做成這樣了，他還要一直駡我、嫌我不好。我又再輕拍母親的肩膀，她說的一字一句我都懂。類似的狀況，從父親中風後的照顧日子開始，就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份。

 

父親發生中風的時間是在民國95年端午節前一天的清晨，沉睡中的我，被母親急促又大聲的叫聲驚醒：妹啊~快起來，爸爸出事了。就此照顧之路降臨，我們也多了另一個身份-家庭照顧者。

 

母親，是一位傳統的女性、勤儉持家、以夫為天、凡事都以丈夫的意見為主，她的未來就在她的五位女兒身上，而她一輩子的打拼也全都為了這一個家。母親這一生經歷了許多，在傳統重男輕女的社會，母親一連生了五個女兒並無兒子，成為眾親友攻擊母親的一種方式，婆媳之間的相處，也滿是委屈，母親都獨自承受這一切。父親天生愛朋友講義氣，顧家愛孩子有責任，一生付出撫養我們五姐妹且堅持一定讓我們受到良好教育，但仍會在朋友吆喝聲中結伴喝酒賭錢，更因為自己的中風，加重他脾氣壞的那一面，唯一的發洩管道是對母親；母親如同一般傳統女性，隱忍丈夫這些壞習慣與脾氣。當她第一時間知道自己要牽手走一輩子的丈夫中風，她感嘆的是命運的捉弄，雖無奈但也認命地接受。她扛起了這個家，也扛起了主要的照顧工作。

 

父親中風危及的情況解除了，接回家中由母親及大家共同照顧。白天的時間，大都由母親獨自打理父親的三餐、洗澡、生活所需及帶去醫院作復健等工作，等到父親每二三個月要回醫院復診時，再由我們帶父親去醫院回診追蹤。晚上我們工作完後回家，陪陪父親在家做復健，如伸展父親的手腳、帶父親上跑步機做一些緩行復健，母親也利用這些我們接手的空閒時間，稍微放鬆一下，或找我們其中一個女兒訴訴心頭苦，說父親今天又怎樣駡她、說怎樣的話刺激她。三更半夜父親的一些突發狀況及需要，也由我們女兒們分擔處理，以不驚動母親為主。

 

母親深知復健對父親的重要性，雖然無法全癒，但母親知道只要我們堅持要父親做復健，父親的狀況絕對會改善。雖然這樣會有許多的衝突、謾罵、咆哮，母親仍對父親復健的事有她不變的堅持。

 

每週有三天下午的時間，母親都會自己預先叫好計程車在住家樓下等，自己親自牽著父親的手，陪著他從住家二樓一步步地一個階梯一個階梯緩慢地往下走，走到樓下再搭叫好的計程車去醫院，送父親到復健室後就獨自走到走廊坐在椅子上等待復健的時間結束。如果遇到父親的情緒不好，或是午睡睡不飽，父親就會開始對母親咆哮駡髒話，怎樣也不肯去醫院做復健，母親總是默默忍下父親的咆哮，連哄帶騙地要將父親送去復健。父親有時人到了醫院，也不乖乖做復健，可能會跟復健老師嘔氣或對自己自暴自棄，動都不肯動，面對這些情況也承擔這一切的也只有母親一人。回程要爬上二樓的住家，對母親及父親都是種無比艱難的體力考驗。父親做了一整個下午的復健課程，體力耗盡了，父親不只一次在上樓時腿軟差點要在摔倒在樓梯間，母親也不只一次跟我們表達短短的從一樓要到二樓，拉著你爸往上走好費力，也很擔心父親會跌下去，沒有做過、沒有遇到這種事情的人全都不會瞭解做的人的辛苦，母親說的一點也沒有錯，你不曾經歷過，你體會不到這其中的點滴辛苦。

 

父親是左半邊中風，靠著復建進步到靠著右手拿著四角拐杖，加上健全的右腳及近乎失去功能無法站力的左腳行走，一步步緩慢地走，這一步步全的都是母親每日堅持陪伴父親復健的成果。

 

雖然父親復健到可以自己緩慢行走，只是遇到父親感冒時，全身都會變的軟綿綿的，腳也會變的軟弱無力，要帶父親去住家附近診所看診，就真的得全家總動員。先分配各自的工作，有人背父親下樓，有人先拿輪椅到一樓等著接父親，另一人會到診所掛號及與醫生再三商量因父親無法久坐，是否可以讓父親一到診所就先看診。每當我背著曾經是背著我在他肩上玩耍的父親上下樓時，內心盡是不捨，感嘆我心中的巨人抵擋不了意外及歲月的來襲，人變老了、四肢無力了。

在照顧中風父親的過程中，雖然我們大家分工分擔了照顧父親的事情，母親仍舊有她心中說不出的辛酸苦痛。母親不只一次對著我們問說：她一輩子嫁不到好老公、老公又愛賭、脾氣差，她一輩子打拼，到底為了什麼？本來到了可以享福的時候，為何還要讓她遇父親中風事情，到底什麼時候可以享福？

 

母親除了在父親的復健路上辛苦的陪伴著，忍受著父親復健時的不肯配合、三不五時的謾罵，還有父親在生活上瑣碎小事對母親的挑三揀四外，母親深感最大無法除去的壓力來自親友們的自以為是關心建議，句句傷人的建議，時常令母親暗然落淚。母親承受的無法得到體諒，反而總是在嫌棄、質疑母親照顧父親方式，為何不買更好的營養品、為何不請外勞..等，對母親及我們來說，這些全都是冷酷無情、帶箭傷人的言論。

 

母親在面對父親中風的照顧過程，比起我們女兒們都還要堅持與忍耐，我們有時會因父親說了讓我們生氣的話或不配合什麼事情，而生氣或三五天不理應父親，但母親未曾這樣對過父親。問起了母親為何可以那麼沒有脾氣、如此隱忍？她只淡淡的回我一句：遇到了，不然要怎麼辦。簡單的一句「遇到了，不然要怎麼辦」，道盡了母親身為家庭照顧者的堅毅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