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世傑

烏克蘭情勢幾乎讓所有中東歐問題專家失算，如同1989年的國際關係學界一般，幾乎無人能夠預料與設想當2013年12月烏克蘭終止與歐盟就自由貿易協定問題談判，轉與俄羅斯簽署貿易協定的3個月後竟演變為經濟學人雜誌所加封的「二月革命」（February Revolution）（註1）。究竟這是一場「政變」（coup d'état）還是革命，純粹看評論者是如何擺弄憲政主義的位置。相當弔詭的是，以法治精神著稱的歐盟相當快速的承認了新政府的合法性；而被自由之家評價為威權國家的俄羅斯則是不意外地收留了其所支持被議會罷黜的總統亞努科維奇。質疑新政府合法性的同時，俄國杜馬早已通過出兵提案，呼應烏克蘭克里米亞省總理阿克瑟諾夫（Sergiy Aksyonov）的建議，「協助恢復克里米亞的和平對峙狀態」。到筆者於3月2日晚上8點截稿為止，俄羅斯地面部隊已開進克里米亞超過20小時，繼2008年俄羅斯與喬治亞就南奧賽提亞問題開戰以後，這幾乎是當年戰爭前奏的翻版。

烏克蘭事件牽動的大國利益難以估計，就地緣政治學來看，居於北約與俄羅斯之間的緩衝國，尤其是俄羅斯的黑海艦隊需要克里米亞半島，而克里米亞主張自治公投卻被臨時政府宣布此舉「違法」實令人發噱。臨時政府同樣未經憲法規定的程式罷黜亞努科維奇而逕行宣布籌組臨時政府，由歐美強國支持的未具有合憲性的臨時政府宣布另一個地區的自治公投「違法」，當中直接考驗的是現實政治中的大國角力，誰是合法政府，強權說了算。

既然提到國際強權，就不能不提到中國。中俄兩國是友好的，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上任後已2度訪俄，蒲亭無論在總統還是總理任內亦多次訪中；但另一方面，就歐盟一方，僅就德國而論，總理梅克爾自2006年上任後共7度訪問中國，幾乎是每年都走一遭，再加上中國本身在烏克蘭擁有利益的情況下，身為聯合國安理國會常任理事國的北京態度依然重要，而瞬息萬變的情勢下，某種模糊以對似乎是最佳方案。

中國要如何面對烏克蘭究竟有何利益？主要還是中烏兩國於2012年簽署了《中烏農業領域合作四方框架協議》。據烏克蘭媒體稱，烏方目前未履行相關協議義務。2月26、27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在記者會中強調中方未以違反糧食貸款協定為由向烏克蘭索賠30億美元，中方願繼續發展中烏戰略夥伴關係，並希望烏方保持對華政策的延續性，確保雙方簽署的相關法律檔和協議得到有效執行。並表示中國不干預烏克蘭內政，希望烏克蘭各方繼續以和平的方式通過政治協商解決分歧，尊重當地人民根據本國國情自主作出的解釋（註2）。

中國在烏克蘭的利益就是農業產品。根據2013年中烏簽署的租用耕地協議，在50年的計畫時間內中國最終會租用烏克蘭取得3百萬公頃、占烏克蘭耕地的5％的土地（註3）。烏克蘭的耕地主要向中國提供玉米，今年元月烏克蘭向中國出口了19.04萬公噸的玉米，占其玉米出口中的8％。而根據協議，烏克蘭每年應該對中國供應2百萬至250萬噸的玉米，但是中國從頭到尾只獲得了18萬公噸的穀物，亞努科維奇政府「拿錢不辦事」，並將大部分的糧食優先出口給伊索比亞、瑞士、摩納哥等國家，相信吃了大虧的中方也是心知肚明的。

當前的中國已是全球最大的玉米消費國，並從3年前的玉米淨出口國轉變為世界第5大玉米進口國。中國糧食行業協會玉米分會副秘書長劉笑然表示，預計2013至2014年度國內消費量為1,975千萬公噸。中國需要玉米，同時卻不斷地以包含基改成分等理由退運美國出口的玉米貨櫃，除以中美貿易戰手段的角度解讀以外，中國意圖分散對美國糧食出口的依賴的目的是相當明確的。

中國戰略研究第一把手，北大國關學院院長王緝思教授前年於環球時報所刊載的《「西進」，中國地緣戰略的再平衡》（註4）一文饒富「另一種中國想像」的況味，文中表示中國不是東亞國家那麼簡單，應回到「中土之國」的角度思考中國的地緣政治意義。如配合上習近平擔任國家副主席時所說的：「在國際金融風暴中，中國能夠基本解決13億人口的吃飯問題，已經是對全人類最偉大的貢獻。」（註5）餵飽13億人的問題就只能西向解決。中國總理李克強於去年11月底的中東歐訪問中便提到歡迎「中東歐國家的肉奶製品進入中國百姓家」，中俄兩國現也積極地加強西伯利亞地區的農業合作，以中國豐沛的勞動力配合西伯利亞地區未經開發黑土地共同生產黃豆、小麥與玉米等糧食作物；2013年底上海合作組織會議中習近平亦表示要加強中國同中亞國家之間的糧食安全項目進行合作。

從以上跡象來看，中共不僅從建政後就特關心國內糧食生產，在加入全球大分工的世界中，隨著國內人口持續增長以及需求質量皆大幅提昇的情況下，糧食安全必然排定在前3位的中國國家安全重點項目，這也注定影響了中南海對烏克蘭的政策：無論誰執政，只要穩定地作為中國人民的穀倉，他就是我的朋友。（政治大學政治學系博士候選人）

註1："Ukraine: The February Revolution." The Economist, 2014.03.01.http://goo.gl/1PwL3o

註2：就社會認知的角度，北京方面即根據這項態度處理兩岸問題：兩岸關係屬中國內政範圍，他國勿干預中國內政，「九二共識」即是尊重當地人民根據本國國情自主作出的解釋（一中各表），並透過海基海協兩會以及陸委會、國台辦協商解決分歧。

註3：根據農委會統計，台灣耕地總面積約81萬公頃。

註4：王緝思，「西進」，中國地緣戰略的再平衡，環球時報，2012年10月17日。

註5：此語係出自習近平於2009年2月11日年在墨西哥與當地華僑社團聯誼的演講。

（圖說）克里米亞巴拉克拉瓦（Balaclava）的烏克蘭邊境檢查哨外，一位支持俄國的民眾（未在照片中）在俄國坦克車後高舉起俄國國旗，圖攝於2014年3月1日。（圖文／路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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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思宏

去年309全台反核大遊行前兩週，新任閣揆江宜樺冷不妨地拋出將核四交付公投之提議，在清楚掌握當今公投法的種種限制，並透過民調知道一般社會大眾對公投規定並不熟悉的情形下，此提議著實為一高明的政治策略，也可知政府已經感受到自2012年下半年以來，在民間逐步升溫的反核聲浪，因而試圖透過一存在重大缺陷的公投，為核四爭議解套。

然而再精準的算計與操弄，也很難全盤掌握人心意向，在反核團體迅速點出鳥籠公投的諸多限制，以及潛藏其後的諸多政治考量後，民間的反彈也迅速增溫，終於催化出全台22萬人走上街頭的盛況。這應是政府在推出核四公投提案時始料未及的。而反核團體也迅速調整策略，一方面持續對公眾說明鳥籠公投的種種問題，並力阻立法院草率通過公投提案，一方面則組織全國廢核行動平台，積極應對可能的公投戰場，藉著宣講、設點等方式擴大動員力道。

1年過去，自遊行後每週五在自由廣場大門下舉行的「不要核四，五六運動」，始終風雨無阻地舉行，但公投提案卻幾乎已經無疾而終。1年來民間與學界持續指出國民黨政府此次核四公投提案的種種荒謬處，發動公投的政府立場無須被檢驗，行政機關只需坐待投票人數不過門檻，即可取得核四續建並運轉的正當性。然而也正因為其立論之錯亂，反而始終無法取得社會多數支持，加上服貿協定、馬王政爭等爭議四起，核四公投提案目前形同擱置，加上今年年底將舉行大規模的7合1選舉，絕不是適合推動鳥籠公投的時機。從倡議提案至擱置，正足以清楚展現核四公投提議的政治算計本質，以及目前公投法存在的重大缺陷。

然而，擋住核四公投提案也絕不代表7成廢核民意的勝利，1年前立法院決議在核四公投有結果前，不會追加核四預算也不會放置核燃料棒，言猶在耳，經濟部卻從年初即開始放話，核四安檢預計在今年6月完成，最快9月可以放置核燃料棒。當初信誓旦旦宣稱核四續建運轉與否屬國家重大政策，須交由全民檢驗決定，但現在卻又宣稱核四安檢完成即代表安全無虞，可由行政機關決定插入燃料棒及後續的試營運及運轉期程（註1）。

檢驗官方的擁核話語，無疑是對邏輯思考能力及記憶力的絕佳訓練。除了過去1年核四公投說詞中的諸多錯亂外，對核一二三廠的態度，也由原先宣示的如期除役，改口成若核四不運轉則核一二三廠必須延役，此一說詞也順勢為毫無作為的核一廠除役作業解套；而福島核災後台電無視世界各國重新檢驗核電廠週邊地質條件及提升防震防海嘯設計的趨勢，將核安問題幾乎全押寶在未通過審查的斷然處置措施上，而因為有著號稱可摧毀核電廠的斷然處置措施，一旦發生核災後該如何疏散大台北地區該如何面對，也成為政府無須面對的議題；而在台電與經濟部對外的宣傳中，歐盟核安管制機構ENSREG來台，針對台灣核電廠所做壓力測試後所提出的種種警語，卻成了對台灣核安管理的確認（註2）。

與此同時，核廢料問題依舊無解，從運轉中核電廠冷卻水池內爆量儲存的用過燃料棒、始終存在諸多疑慮的核一二廠乾式儲存、遙遙無期的蘭嶼核廢料遷出、大行利誘以致弱弱相殘的低階核廢料處置場選址作業、到核電廠運轉近40年但卻仍無頭緒的高階核廢料處置問題，在在都暴露出發展核電只重眼前利益、無視核電生命週期前後端諸多問題與成本之短視心態。

2013年台灣社會選出「假」做為這一年的關鍵字，但如果回到核電產業的發展，卻可以發現這個字始終佔據各種核電爭議的核心。

也正因如此，民間更應持續關注、揭露擱置核四公投的背後，又存在哪些新的政治操弄。1年過去，可以看出政府的確有反省公投策略的效果，逐步淡化冷卻相關爭議，不談發展核電背後需要的發展想像，不談核電生命週期中各環節的問題，因而能源政策被簡化成核電政策，核電政策被簡化成核四廠存廢問題，而核四究竟能不能續建投入運轉，現在又似乎僅繫於安檢這一掌握在台電與經濟部手上的關卡。繞了一大圈，我們其實又回到原點，對於未來需要何種社會及經濟發展、需要使用多少電、在電力供需端又可以做出多少改善等實質議題無從置喙，官方會努力保證核電廠的安全，其他事情就不用多問了。這也是過去這段時間以來，官方改以大筆資源投入宣傳公關戰的策略選擇，透過鋪天蓋地的宣傳，讓去年因為核四公投案而開啟的能源政策辯論，再度被限縮至核四單一電廠之安全問題。

然而，此種策略若能成功，又豈是經濟部及台電單面向的操弄可做到的？去年309遊行前各界響應正熱烈時，也有部分人開始高喊「反核四，不反核」的訴求，上街22萬人中有多少人抱持著這樣的念頭不得而知，但不可否認地，台灣社會中應該還是有相當數量的一群人，即使走上街頭，心中依舊忐忑著如果縱然全面廢核，電不夠用怎麼辦？而如果核能議題被簡化成單一核電廠的安危問題，而又無法實質介入檢驗安檢過程中的種種機巧，那自然也就很難挑戰官方在核四安檢上的議題壟斷能力，也更不可能進一步反思能源與經濟發展政策的諸多問題。

今年反核遊行將至，但觀察者應該都能感受到今年的氣氛要比去年冷淡不少，除了官方成功的公關戰及話術運用外，台灣社會究竟願意在這個問題上討論到多深，願不願意挑戰由官方說了算的能源政策，願不願意思考用電成長所帶動的經濟發展究竟對誰有利等問題，也是影響核電議題熱度的重要關鍵。要擺脫安檢框架的泥淖，就必須從核四廠安全（safety）與否的討論，進一步深入至對台灣能源安全（energy security）的全面檢討，挑戰官方對未來用電需求成長的種種假設參數，並全面引進反應不同能源外部成本的制度設計，藉以從結構面開拓節能節電空間。在各產業各領域皆存在極大節電潛力前，有什麼理由政府說會缺電就一定會缺電呢？同理，在不同能源外部成本未納入計算的情形下，又憑什麼官方說核電最便宜就一定是如此呢？

凡此種種都是你我該關心的議題，因為我們使用什麼能源，遲早都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終將影響未來世代及他們生存的土地。而我們到底要使用什麼能源，取決於我們如何想像未來，如何看待人類社會與能源間的種種關係，以及如何追求一個能取得均衡的發展模式。我們無從得知核四廠裡的管線配置是否出錯、各複雜系統在災難時是否交互影響，但我們可以一起來討論一個理想的未來該是什麼樣子，而身處其中又該如何用電，需要的又是哪些能源。這些問題是所有人共同的責任，3月8日將到來的遊行，就是再次讓政府知道，許多事情真的不是官方說了算，核四爭議也絕非在安檢這關就能打住，上街只是第一步，關於台灣未來能源及發展政策的論辯，才正要開始而已。（綠色公民行動聯盟理事）

註1：參考洪申翰：烏龍公投一年的真與假http://goo.gl/9xXL4e

註2：參考綠盟對歐盟壓力測試同行審查的聲明稿http://goo.gl/udrI87

（圖說）309廢核大遊行，志工與民眾在博愛區拉起封鎖線，象徵核災發生時，總統府也將淪為災區。（圖文／本報資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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