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與歷史，觀光與樣板

日前交通部觀光局雲嘉南濱海風景管理處在布袋動土興建高跟鞋教堂 ，這是繼去年將台南北門搞成一整個白色希臘風，引發媒體與地方的論戰 ，之後的又一力作，管理處表示這樣做是為了促進觀光發展、帶動地方產業經濟，果不其然北門當地形成幾個月的蜜月期每逢假日就大塞車，一堆人去拍照打卡，一年後人潮散去，再換一個地方如法泡製，但這樣真的就帶動地方了嗎？這就是我們的觀光產業？

台南可以說是這一波國內旅遊發展的始作俑者，靠著老城區中爆紅的神農街、正興街等地方，透過使用老屋展店，帶動文青商機，引發台南近年來的「老屋再利用」熱潮，但也造成了老屋的房產市場被過度的炒作，而地方政府則是無腦地樂於利用這些現成的材料，炒出一盤盤老街、老屋為主題的旅遊、文化導覽或以此為政績，接下來就是老街換鋪面，變成那種帶著光澤的假文青風的石材，當然不會忘記要漆上禁止停車的紅線，鑲上幾塊叫作歷史解說或設計者自以為是的意象在地上，一整個虛假的讓人作噁。

英國詩人羅伯特‧格拉夫斯(Gobert Graves)在1965年時這樣批判當時的西班牙觀光勝地Mallorca島：
古老的Palma早已不存於世，它的中心地帶已被一間間的餐廳、酒吧、紀念品店、旅行社吞食，新興的都市圈在鄰近的海岸線上不斷冒出，橄欖樹的主要功用似乎只為了被裝入盒子裡出售給觀光客。正如一個風趣的Mallorca人所說，當真的橄欖樹全部被砍光的時候，我們只好豎起用塑膠做的，好讓觀光客從巴士的窗戶繼續觀賞。

以觀光為主要產業的西班牙，也一度面對這樣的困境，到底政府的角色態度要如何積極？如何拿捏？80年代後西班牙積極的推動，不但使該國的觀光文化趨向成熟，更重要的是他讓成群結隊的觀光客本身成為一道「在地的風景」。這是一個龐大且複雜的發展過程，主體還是堅持在地文化為主軸，將觀光客充滿異國情趣的凝視，變成在地風景的一部分，導向特定的場域與視角，觀光客不會變成地方生活的絆腳石，共存或區隔，擇一而棲，公共設施當然也會因此而有所進退，觀光客與居民當然都是公共設施的使用者，但最重要的主體還是居民。

John Urry在觀光客的凝視一書中提到：
我們還得問：「觀光旅遊究竟是為誰而發展？」許多為了發展觀光而蓋的旅遊設施，幾乎對當地普羅大眾的福祉沒有任何幫助。同樣地，他為發展中國家所帶來的財富，在分配上只會非常不平均，因為絕大多數當地人幾乎一分錢也得不到。當然，這完全取決於當地的所有權結構。最後，觀光旅遊相關行業所提供的就業機會，多半屬於技術性不高的服務業，而且很可能演變成過去殖民地時期那種卑躬屈膝醜態的再版！有個評論家(Crick.M, 1988 )則稱這種工作為「馬屁精造就課程」(flunky training)。 

這一段文字已經回答了「北門希臘風」、「老街石板鋪面」、「觀光造街」等這些美其名為了觀光或文化的「設施」引來了大量的觀光客的結果。台灣這樣發展中的國家，中央與地方的觀光政策可以說完全沒有文化向度的想像，拼觀光產值、觀光客倍增，這些只算數字的觀光想像，在台灣完全成為主流，再地生活的聲音成為阻礙觀光與經濟發展的牽絆。

在台南還有「懷舊」風潮的興起，英國文化史學者Robert Hewison在《遺產產業》(The Heritage Industry)一書中諷刺英國的古蹟商品化，並分析懷舊風潮興起的條件，他認為懷舊情緒在一個不滿、焦慮、失望的年代裡感覺最強烈，況且會令我們特別懷念的時期，本身一定是個動盪的年代...，懷舊產業在台南的發展，不正是台灣這種沒有文化主體性，加上近十年政經社會讓人民不滿、焦慮的氛圍下所大量複製產生的嗎？

一座歷史城市對於「過去」要如何選擇保存，英國的Roy Strong爵士，同時也是藝術史學家談到「過去」的保存可以讓我們警惕：我們全都清楚社會結構改變所引發的問題，以及舊價值、舊標準瓦解之後所帶來的困難。文物所代表的是一種安全感，一個參考標準，或許也是一處避難所---也就是某種穩固、不變而且又看得見、抓得到的東西。我們週遭的文物其實是維護社會穩定與團結的重要元素。

台灣在國民黨統治下，大量去除「過去」的「非中國式」歷史遺址，以中國的宮廷建築，威權式地到處興建公共建築，霸凌台灣歷史與文化，大量去除歷史痕跡，不只是去歷史，更是去除Roy Strong爵士所說的去除了「維護社會穩定與團結的重要元素」，因為這些是人民記憶所繫之處，後殖民社會所散發出來的不安與焦躁，投射到懷舊成為一種文化表現，而愚蠢的地方執政者又將之簡化為文化與觀光的特色表現，當然移植的希臘風的做法更是悲哀，不只是去歷史脈絡，更是將人民愚化到只會點鈔票，完全顯現出的統治者的傲慢偏見。

那如何讓觀光客本身成為一道「在地的風景」？如何讓觀光客的凝視不是集中在一個單一焦點與議題、活動之上？打造一個具文化向度的城市，重風景、風貌而非單一景點、單一促銷活動，當為政者開始這樣想像時，我們才能開始真的談文化歷史、進而談觀光，成就一個有市民也有觀光客的「台南風景」，路還遠的呢！

 
老街的鋪面，一條條變成那種整齊畫一的石材，鑲上幾塊有歷史解說的文青風設計，最後還是不會忘記漆上禁止停車的紅線，一整個虛假而刻意，了無歷史感。

 
白色希臘風也僅是遊客源自於Santorini島上的風景，其建築特色是建構在小島特殊的地勢與地中海的氣候條件下所形成的，有其歷史文化意義，北門的複製希臘風其實比樣品屋還不如。圖片攝於希臘Santorini島。
 
西班牙讓成群結隊的觀光客本身成為一道「在地的風景」，首要重點是保留自我的風格樣貌，透過都市計畫的控制讓新舊建築協調，讓全部的人為風景變的美麗，稀釋掉大量的觀光客集中在單一景點，在西班牙有上百個像圖中Ayllon這樣的美麗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