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邱常梵
2005年的最後一天，是從拉薩搭車往東走的旅程第三天，我來到藏東邊城芒康，這是川藏公路和滇藏公路會合的一個小縣城，海拔近四千公尺。芒康這地名乍聽像雲淡風輕的秋日，一大片白芒花在秋風中飄揚，藏語的意思卻是「善妙地域」。發源於青藏高原的金沙江、瀾滄江、怒江，在附近幾百公里範圍平行而流，構成「兩山夾一江，兩江夾一山」的三江地區，層峰峽谷，山川壯麗。 接近午夜了，躺在一晚三十元舖有電熱毯的床上，了無睡意。黑暗中，背部溫暖，臉龐卻凍寒。是因為感覺到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以致有些捨不得入睡罷，想要清晰地隨著時間長河流淌過2005年的最後一夜，於此善妙地域。 回顧過往的一年 回顧2005年，是豐富精采的一年。五、六月我實現了渴望多年的滇川藏獨行；七月通過到西藏大學學習藏文的申請；九月中旬以來都在藏地度過。點滴難忘的境遇，將我的生命由裡到外徹底洗滌了一番。 2005這一年，值得記錄的還有我跌了三跤，是有生以來最嚴重的三大跤。 第一大跤發生於元旦，在台灣金山法鼓山參加「導覽義工培訓」，為了趕到隊伍前端錄下解說內容，匆忙中三步併做兩步，外加大跳躍，沒想到一個踉蹌摔倒，右手臂重創無法動彈，當了一個多月「獨臂人」。 頭幾天，總在夜半被疼痛驚醒，我用左手輕柔地撫摸著右臂疼痛的每一吋肌膚。醫學說人體內約有六十兆個細胞，負責不同任務，以維持身體正常運作，那麼，疼痛是一種訊息吧！是細胞在吶喊抗議我因疏忽所造成的損害，同時也代表他們正在努力修理，好讓身體早日康復。 我不禁懷著虔誠感恩的心，向每一顆細胞深深致意。 體驗慢與放鬆 因為文河於北京工作，兩個小孩在外地求學，一切只能靠自己。本是配角的左手一下子承擔起右手的工作，這才發現平常是多麼忽略左手的存在！因為左手欠缺練習，所以即使是單手就可完成的簡單動作，現在也只能笨拙地學習。 有些動作左手實在無法單獨完成，只好試探右手疼痛的底線，先找一個支點，再慢慢地嘗試使力，這個角度使力會痛，就換個角度；還是會痛，再換個角度……，以遊戲般的心情，反覆在不同程度的痛中，尋找比較不痛的可能性。 這也是受傷後最大的收穫──體會「慢」和「放鬆」。以往理論上知道「放鬆、放鬆，要放才會鬆，愈慢愈能鬆。」現在才有機會親身印證。 第二大跤發生於三月初春的北京，住在先生文河的公司宿舍，面積不小的浴室內只有開放式淋浴，一晚洗過澡，順手想清洗浴室，打赤腳，一手持蓮蓬頭、一手持刷子來回用力刷著，沒想到移步時腳底一滑，重心不穩，仰頭整個人往後摔成四腳朝天。撞擊到地面的剎那，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怎麼會這樣呢？」同時下意識地觀想自己被諸佛菩薩的光芒環繞著、保護著…… 接著空白了不知多久，估量是短暫失去了意識，恢復知覺時就是文河把我從地上扶起，急切地問：「妳還好嗎？頭有沒有撞到？」我聽見他說的話，但有點恍惚，無法立即回應，文河更著急，用手摸著我的臉，不斷喊我名字。我終於能伸手摸摸後腦袋，勉強回答：「應該沒事吧！幫我拿一下衣服，我還沒穿衣服呢。」 應證因果業報 事後發現是紮在後腦上、用來挽高長髮的大髮夾，幫我承受了撞擊的力道，當我望著浴室地上那整個斷裂的髮夾，腦中閃過「因果業報」四字。平常洗澡我習慣以橡皮筋綁頭髮，這天卻心血來潮改用大髮夾，這大髮夾是在慈善義賣會買的，放了好久都沒用，今天若非使用大髮夾而是以橡皮筋綁頭髮，後果不堪設想。想到時常聽說半百年紀以上的人因意外跌倒造成嚴重骨折、脊椎受傷或腦出血的重創，心中打了個寒顫，對自己的幸運只有滿心感恩。 謝謝你啊，大髮夾！謝謝你們啊，諸佛菩薩！ 第三大跤發生在七月，和登山社朋友一起到日本登山，下山時，我用小跑步下之型步道，跑了一段後，在轉彎處不小心踢到一突起石塊，往前一個踉蹌，因為正好是之型路轉角，身體來不及回正，於是，整個人往路旁碎石坡下騰空摔出去，落差加上跑步下坡的加速度衝力，使得身體及臉部著地後，還像打棒球盜壘般往前滑行，剎那感覺一片空白，只聽見同伴喊我名字的驚呼聲。 停止滑動後，我緩緩爬起，坐在滿是小碎石的地面，摘下已變形的太陽眼鏡，感覺臉上溼溼的，是血吧，正在一滴滴落下，趕到的同伴趕緊幫我初步清潔止血，然後扶我起身，幸運地，除了臉部受傷，只有手掌和膝蓋有輕微擦傷。 慢慢走下山，留守山下的隨隊醫生，立刻幫我消毒擦藥，所有同伴圍在四周關懷，有人說：「剛剛在山頂神社，不是有日本和尚為大家誦經祈福嗎？怎麼都沒保佑啊？」有人接口：「不，要這樣想，就是因為有祈福，所以化險為夷，雖然摔倒，但傷得不嚴重。」 轉念，讓劫災逢凶化吉 說得一點也沒錯，那樣的地形，那樣的摔法，僥倖只有皮肉傷，真的是佛菩薩保佑啊！ 當酒精消毒的刺痛滑過臉上傷口時，我在心中祈禱：「就讓我來承擔所有會在這條山道上跌倒者的業報吧！願今後走在這條山道上的每一個人，都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這有生以來的三大跤，幸運地，有驚無險平安度過，心思敏感的我，總覺得，三次摔倒有它特殊的意義，細細咀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思緒還停留在一年來的回味，手機響起提醒收到短訊的嗶聲，我看了一下錶，剛過午夜十二點，是誰這麼晚還傳短訊給我？打開短訊，原來是六月獨行藏區時，半路結緣的佐欽寺佛學院學僧多吉澤仁傳來的：「摘2006顆星星照亮你的前程，種2006棵玫瑰陶醉你的心情，折2006個紙鶴陪你歡樂時刻，找2006個理由祝你元旦快樂！」 我笑了開懷，下回見面要記得糗他是從哪抄來的句子。 2006年的第一分鐘，我在「善妙地域」，躺在黑暗中，懷著對生命、對一切有情的感恩，微笑入睡！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96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