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曾偉禎 當一本小說有了四千萬本銷量，其攏聚起來的力量，以地球人口及國家人口數來說，在思想改造上，已有相當的實力。或許仍有許多人認為《達文西密碼》The Da Vinci Code充滿想像力的虛構內容，是娛樂性力量大於一切使它可以強力擴張讀者版圖，但擁戴及讚賞其故事當中綴滿豐富的藝術、宗教，甚至是政治的知識肌理的讀者也不少，更有不少人喜歡故事中構思縝密的陰謀論述。 揭露耶穌基督並非聖人的事實 必須承認的是，作者丹布朗（Dan Brown）的文字推理功力一流，他信手拈來一堆許多世紀以來宗教及藝術研究的知識（對一般讀者或一些非教徒來說，也許只是資訊），帶著讀者團團轉，使人流連在情節中不捨放下書本，一定要讀到最終篇否則不罷手，造成舉世瘋迷文化現象。 書本一開場即是羅浮宮館長被謀殺，接著是主角符號學專家藍登教授（Robert Langdon），與前來幫助他的女主角警界密碼專家蘇菲納佛（Sophie Neveu）兩人一同被追殺，然後是一系列解謎過程及跨國冒險。小說故事將時間壓縮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從巴黎、美國到倫敦，讓人想瞭解從達文西的作品，到亞瑟王的「聖杯」，牛頓、波提且利、雨果、達文西之間究竟有何關連性。不過真正造成這部小說，以及改編後的電影能在這個世界有如此的影響力，應是故事底層的主題：「它『揭露』耶穌基督並非聖人的事實：他的伴侶是《新約》中的『抹大拉的馬利亞』，血緣至今仍存留在法國，而教會兩千年來處心積慮地要隱藏這個事實。」 《達文西密碼》在內容、題材上，無疑地用到了許多長久以來在西方社會一直有所爭議和辯論的宗教話題：耶穌基督究竟是人是神？所謂的傳說是否真有其事？陰謀論是否真的發生過？ 由於小說作者丹布朗赴西班牙研習藝術史，因此《達文西密碼》裡夾雜大量的藝術、建築、宗教祕密會社等史料與西方符號學，故他對於達文西的解釋並非空穴來風。其實，死海的聖經手卷、錫安會、聖殿騎士團、主業會使命、耶穌真貌，在西方世界的討論有從沒停止過，早已在無數的文學、影像作品及學術研討中現身無數次。然而此次借小說的流傳，以及好萊塢大片廠包裝及行銷成賣座驚人的電影，形成的熱效應方興未艾。 神性破滅？鞏固實權？ 先談電影改編的成敗。金獎影片「美麗境界」導演朗霍華（Ron Howard）在片中貫穿達文西的畫作，以偶像級明星湯姆漢克（Tom Hanks）斯飾主角蘭登教授，並以法國曾任「艾蜜莉異想世界」女主角的奧黛莉朵杜（Audrey Tautou），以及伊恩麥克連（Ian McKellen）、艾佛蒙利納（Alfred Molina）、保羅貝特尼（Paul Bettany）共同主演。然而，當文字變成影像時，落差原本就存在的情況下，要超越的困難度其實相當高。 原著給予「主業會」派來截取「藏秘筒」（crytex）及追殺蘭登的白子西拉（Silas），是影片中最明顯的反派，卻是一個最大的悲情角色，源於自身命運的悲劇，他忠誠地侍候主，忠誠奉獻的宗教精神，卻也因認知盲點，造成遺憾。角色內在衝突強烈，保羅貝特尼表現尚可。而提賓爵士（Sir Leigh Teabing）代表了追求知識途中的惡。追求知識本無惡，惡在於追求手法及心念，與教徒意在鞏固神的全然單純存在，他因執著尋找歷史真相，從樂趣的無邊慾念形成貪念，導致陰謀殺人，被丹布朗刻劃成罪加一等。 還好這個大逆轉的反派角色，讓表演收放自如老得可愛的依恩麥克連所飾演，他的英國腔調及表演拯救了影片格調，他讓影片中的最大轉折點，也最具觀影樂趣的大轉折——聖杯的揭密，達文西「密碼」視覺化，追殺的緊張刺激達到高點的劇情，充滿張力。在他充滿藝術品的豪宅中，提賓告訴兩人一個隱藏在達文西畫作〈最後的晚餐〉中的秘密：「耶穌右邊的人並非使徒約翰，而是耶穌的伴侶、抹大拉的瑪利亞。」為了說服蘭登與蘇菲，提賓在電腦上將使徒約翰的影像從耶穌右邊移到左邊，結果那人緊靠著耶穌，影像剛好吻合。 目睹此景，蘭登與納佛震驚不已。原來，聖杯並非一個杯子，它是一個象徵性的容器，講的是耶穌的伴侶瑪利亞，因此它代表的是耶穌的後代血脈，如此解開這個會動搖人類根本的驚世秘密。 若從小說及電影中的概念來看，原著丹布朗其實講的絕對是老生常談。一直以來，就有許多論述是關於耶穌也是人，可以結婚，有性生活，也有後代，但無損於他的神性，即他對世人帶來精神上的啟發。這樣的思想對許多教派並無衝突。例如佛教的釋迦牟尼佛出身為王子，結婚生子後才開始求道生涯最後仍成佛；許多藏密大師也都有伴侶。 其實，耶穌有伴侶這件事，並不影響耶穌作為救世主在信徒中的形象和地位。然而據研究許多世紀來基督教一向是以教會鞏固神權中心，又基於慣於二元對立思考，因此教會為免多世紀以來耶穌是神之子的神性破滅，表面是為了怕造成教徒心中的恐慌，實則是為鞏固實權。因此形成如「主業會」為主的極端保守基本教義派。 閱讀樂趣之後 問題是若丹布朗認為達文西故意將約翰使徒畫成瑪利亞，那耶穌的十二門徒中重要的約翰跑哪裡去了呢？是達文西的原意？還是後來的人的強加解說？這載滿啟人疑竇的史料的虛構小說，竟能掀起這舉世皆動盪的文化現象，我們該如何看待？ 作者丹布朗因為寫了《達文西密碼》，而被懷疑是錫安會一員，或者是知識型搞怪天王，其實並不那麼重要。從書中揭露的，《聖經》中抹大拉的馬利亞的命運，我們可以思考的是，首先是在宗教中女性的位置被忽略的事實。西方史中早就有許多具靈性能力的女性被叛成女巫而悲慘的真實遭遇，許多電影包括盧貝松導演「聖女貞德」對此有所指涉，而宗教上，女性一直不在首領的位置也是事實，甚至去壓抑女性崇拜的傳統。 再者，《達文西密碼》直指西方宗教的最大盲點，是在只能接受單一思考的神性護佑觀點上。最初幾個世紀時代當時基督教信仰是的多元化的，後來《聖經》經過多次會議出現的不同版本的史實，應明白目前流傳的僅是教會歷史上後來的「勝利者」的觀點。然而，如此的壓抑，反而激發許多不同見解的團體仍成立不同教派來擁護其見解。而如此，不斷的衝突在所難免，歷史上歐洲的許多流血政爭都緣於宗教。 《達文西密碼》若有任何指標性的意義，大抵上除了明白丹布朗的寫作策略，將錫安會主業會之間衝突以陰謀論解之，做成自成體系的說法，引經據典，如《聖經》裡有〈死海古卷〉，就跟流傳的《聖經》裡有一些記載不同的地方，包括耶穌的女伴，他失蹤的那段時間是否到東方，他對教義的詮釋等、盲點（對達文西畫作可能有過度詮釋，以及也許過度簡化的問題），小說改編電影的幫助及限制，對女性與宗教史上的位置等等；因此，它的極佳推薦點在於「發現」知識的樂趣，以及多元閱讀。以豐富我們對相關問題的認識帶來的知性看世事，而不只是試圖增強或削弱對某些事情的信仰與認同，不讓執著定見帶來的精神上的痛苦與衝突，是明心見性的起點。 超越二元對立思考 在當今多元文化均可被包容的世態下，「達文西密碼」結論在耶穌有後代，並對瑪利亞給予認證式的禮敬（湯姆漢克於片中的最後鏡頭），其不畏懼耶穌的「人性」，反而積極要捍衛抹大拉曾替耶穌生子的論點，給了不單是基督教、教徒，甚至是所有人一個功課，那就是更多元的包容，從所有爭議中，明白一切都可拿來增加思考世事脈絡的參考，是撥開迷霧，明心見性之用，所有一切都應回到心的位置上來。不論出身、不論遭遇，只有悟與不悟。 回想起來，丹布朗原著中被朗霍華導演拿來用在片頭，鋪陳蘭登教授的特色，也是整個「達文西密碼」真正的題旨，是他在巴黎演講的內容；所有每個符號，並非我們現在所認識的，在不同的時空及文化背景下，均有不同意義：「超越二元對立思考，明白事物成因脈絡。」能體會心性的追求，就會明白世間一切也從沒有東方與西方的二元對立。所有宗教，都是使我們更接近內心世界，開發心性的緣起。 達文西的真正密碼：「一切存乎一心。」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75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