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金滿 和梵体劇場藝術總監吳文翠席地坐在三芝的排練室裡,特別可以感覺她所謂的「簡單」──空蕩蕩的室內,除了地板上的瑜伽墊,和一個撿拾來充當小茶几的表單收納箱之外,別無長物。從淡水河口送來的風,毫無阻礙地灌進室內,吹來特別清涼。 「表演者本身就是一個容器,為了讓每一次演出可以容納更多內涵,這個容器必須很乾淨、很簡單,納受進來的東西才能運作順利。可以說,簡單生活讓我的表演更專業。」眼前的吳文翠一身赭紅色棉布衫,邊說話邊揚起的手勢,柔軟中帶著一股勁道,身體裡彷彿蓄積著充沛的能量。 「不過,從現實面來看,從事表演藝術很難賺到很多錢,所以當我生活愈簡單,物質需求愈少,才能專注在表演藝術的領域上,我的專業才能持續二十幾年……」說完,吳文翠笑了起來。 吳文翠形容自己像個「以表演藝術來修行的香燈腳」,選擇走上同伴稀少終至踽踽獨行的表演藝術之路。早年她在優劇場熏習了三年,後來自組劇團,創立「極體劇場」,進行自己在表演藝術上的研究,十年之後,轉型為如今的「梵体劇場」,持續以表演藝術做為生命的方向。 簡單生活的自覺 這樣的人生選擇,讓她生起了「簡單生活」的自覺。「當我決定把人生目標朝向表演藝術,就開始慢慢調整生活狀況,減少約會、聊天、逛街……,因為做為一個表演者,需要很多時間排練,當你要專心在某一個表演時,要讓意念很單純、簡單。」 「當生活變簡單,意念也會變簡單;當意念變簡單,身體的需求就會變簡單。例如,我的飲食叫做『as素as possible』,吃『盡量素』。身體會告訴我,吃太多肉會不舒服;吃了肉,身體就會變重、想睡覺。」 穿著也是一樣,因為表演訓練,常常運動身體,她一定選擇舒服、耐動的衣服。「當我把一件衣服穿到破了,縫縫補補,穿了很久很久,最後不得不將它送進回收箱時,就會很有成就感。」吳文翠說,現在她是以需求來買東西,以需求來吃東西。 「而且,當我決定過簡單生活時,我就已經往自然的方向搬。」吳文翠領著我們到她的住家,就在排練室隔壁棟。「在我家,最多的是書跟CD,也是我最大的財產。少家具是我的堅持,一般的家庭空間都被家具占滿了,而我需要空間。」 確實如此,吳文翠的客廳不像一般家庭有制式的沙發家具,只有一把撿來的國小學生座椅,是練習南管、洞簫、琵琶等樂器所需,也是放置電腦的移動桌面。門簾是她自己用染布DIY;漆成太陽色的牆上,掛著一幅以前表演劇目的視覺藝術創作,以及十多面全程走完白沙屯媽祖徒步進香所獲得的錦旗。 徒步的奧義 說到徒步進香,吳文翠開心地展示她的「進香腳」,那是六月初剛圓滿全程徒步進香的成果。「參與徒步進香二十幾年,我幾乎不起水泡,但回來一定脫皮一個月,整整脫掉一層皮。可能是因為十幾天來一直踩踏、接觸土地的緣故。到六月底就會完全蛻皮乾淨,很好玩。」 吳文翠說,因為表演訓練的機緣,讓她參與了白沙屯媽祖徒步進香,漸漸發覺走路的樂趣,二十年來成了每年不斷走在進香路上的「候鳥」一員,並從中體會到「徒步的奧義」,一種內在深層淨化的直接體驗。 「剛開始,長程走路是訓練,訓練之後,漸漸忘了技術,每年到了這時候,我就自然變成『走路狀態』。」吳文翠說,「當我進入走路狀態,它就變成我的信仰(belief),不是宗教(religion)信仰,而是我對身心的信仰。」 例如當她覺察到自己情緒變化,狀態不好,覺得必須離開混亂狀態時,就去走路。「人的身體和心靈有某種交融的機制,假設我心情難過,也許一直無法脫離難過的情緒,但是當我調整成走路狀態,讓身體和意念的容器暢通,情緒、紛雜的狀態會慢慢過去,也許有一些煩惱,但解決的方法可能會自然而然地出現。」 吳文翠如此譬喻:「長程走路的過程中,身體和意念就像個倒過來的沙漏,沙子不斷往下倒,就像意念一直往下沉,一直沉澱、沉澱,也許你的腳是累的,但是身心是清淨的,那時覺受是清楚的,不只是對外境,對內的覺受也更深刻了,所以我每次走完,都覺得比以前更貼近自己。」 吳文翠說,「長程徒步讓人學會了剝除,而不是添加。也許你在走路之初,並未想過要學什麼,但無形中,卻從中學得了『放下欲念的輕鬆』。」她認為,持續移動中的身體,比平日的身體能靈敏地覺察「念頭的重量」。「通常走路時,念頭會一直跑出來,就讓它一直過去、一直過去,你唯一專心的事就是往前走,也就是專注當下那一步。」 自稱「走路上了癮」的她,接著又為自己創造另一個長程徒步的場域,2006年,她獲得雲門流浪者計畫的獎助,前往日本流浪兩個月,她選擇在京都、奈良的古寺與古寺之行走,以及在關東與關西的山中古道行走,自己決定行程與速度,「有時候把五官放出去接收異國的文化風土,有時候把五官收斂進來沉澱屬於自己的身軀裡的種種。」 兩年前,她「浪遊」到北歐丹麥,落腳於瀕臨北海的簡樸小鎮「星可賓」(Ringkobing),在這個曾於2007年獲選為「世界上最快樂的城市」裡,大部分的居民以自行車或開車代步,但吳文翠珍惜走路的機會,走路上下班,走路到鎮外上語言課,走路到鎮內鎮外買東西,因而常常意外拍攝到小鎮不同的風光與面貌,帶給她「如同打坐冥想一般的寧靜喜悅」。 「尤其是心思被某件事打亂而不知如何拿捏與定奪時,到鎮上走走路繞一圈下來,混亂的心思安放下來了,解決事情的方法妙招自然浮現腦海。」吳文翠說,走路這個簡單的行動,令她受益良多。 身體放鬆,心靈才會放鬆 從走路的體會到生活的實踐,「簡單讓我的觸感靈敏,覺受清楚,人在哪裡,就比以前更能感受當時的狀況。當我在自然裡,我就更能融入自然;當我在人群裡,我就更能看清楚每一個人,更能感受到環境的氛圍。」環境的氛圍對表演訓練是很重要的。吳文翠說,「你要對空間有感覺,把這個感覺轉化為表演的內涵。」對表演的內容有感覺,才能轉化成有共鳴的肢體語言。 就像她為我們示範「太極」和「蘇菲的旋轉」時所說的:「身體動了,心會打開;內在動了,心也會打開。」看著她手的伸展、身體的延展,充分感受到她所謂「表演者的身體就像一個暢通的容器」的說法,她的意志和身體的律動,與空氣的流動彷彿合一了。 「簡單就是輕鬆。生活更輕鬆、生命更輕鬆。」因為享受簡單帶來的心靈充滿與喜悅,吳文翠在教授太極或肢體表演時,也樂於分享自己的經驗,她認為,習慣和教育讓人愈來愈遠離自己,肉體和心靈分離甚遠。她希望透過身體的練習,引導參與者放鬆身體,心靈才會跟著放鬆,「當他們學會打開自己或貼近自己,自己就會觀照,就會改變。我很享受這樣的成就感。」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24期》 |